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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八回 锦囊密令(2)


  这番轻功施展开来,数里之内,当真疾逾奔马。郭靖听得背后踏雪之声,猛回头,见欧阳锋离马尾已不过数丈,一惊之下,急忙催马。

  一人一骑,顷刻间奔出十多里路。郭靖仍不住呼叫:“蓉儿!”眼见天色渐暗,黄蓉出现的机缘愈来愈渺茫,他呼喊声自粗嗄而嘶哑,自哽咽而变成哭叫。小红马早知危险,足底愈软,起步愈快,到得后来竟四蹄如飞,犹似凌空御风一般。汗血宝马这般风驰电掣般全速而行,欧阳锋轻功再好,时刻一长,终于呼吸急促,腿劲消减,脚步渐渐慢了下来。小红马身上也是大汗淋漓,一点点的红色汗珠溅在雪地上,鲜艳之极,颗颗蹄印之旁,宛如散了朵朵桃花。

  待驰到天色全黑,红马已奔出沼泽,早把欧阳锋抛得不知去向。郭靖心想:“蓉儿的坐骑无此神骏,跑不到半里,就会陷在沼泽中动弹不得。我宁叫性命不在,也要设法救他。”他明知黄蓉此时失踪已久,若陷在泥沙之中,纵然救起,也已返魂无术,这么想也只自行宽慰而已。他下马让小红马稍息片刻,抚着马背叫道:“马儿啊马儿,今日休嫌辛苦,须得拚着命儿再走一遭。”

  他跃上马鞍,勒马回头。小红马害怕,不肯再踏入软泥,但在郭靖不住催促之下,终于一声长嘶,泼剌剌放开四蹄,重回沼泽。它知前途尚远,大振神威,越奔越快。

  正急行间,猛听得欧阳锋叫道:“救命,救命。”郭靖驰马过去,白雪反射微光下只见他大半个身子已陷入泥中,双手高举,在空中乱抓乱舞,眼见泥沙慢慢上升,已然齐胸,一抵口鼻,不免窒息毙命。

  郭靖见他这副惨状,想起黄蓉临难之际亦必如此,胸中热血上涌,几乎要跃下马来,自陷泥中。欧阳锋叫道:“快救人哪!”郭靖切齿道:“你害死我恩师,又害死了黄姑娘,要我相救,再也休想。”欧阳锋厉声道:“咱们曾击掌为誓,你须饶我三次。这次是第三次,难道你不顾信义?”郭靖垂泪道:“黄姑娘已不在人世,咱们的盟约还有何用处?”

  欧阳锋破口大骂。郭靖不再理他,纵马走开。奔出数十丈,听得他惨厉的呼声远远传来,心终不忍,叹了口气,回马过来,见泥沙已陷到他颈边。郭靖道:“我救你便是。但马上骑了两人,马身吃重,势必陷入泥沼。”欧阳锋道:“你用绳子拖我。”郭靖未携带绳索,转念间解下长衣,执住一端,纵马驰过他身旁。欧阳锋伸手拉住长衣的另一端,郭靖双腿急夹,大喝一声。小红马奋力前冲,波的一声响,将欧阳锋从软沙之中直拔出来,在雪地里拖曳而行。

  若是向东,不久即可脱出沼泽,但郭靖悬念黄蓉,岂肯就此罢休?当下纵马西驰。欧阳锋仰天卧在雪上,飞速滑行,乘机喘息运气。小红马骎骎騑騑,奔腾骏发,天未大明,又已驰过沼泽,只见雪地里蹄印点点,正是黄蓉来时的踪迹,可是印在人亡,香魂何处?郭靖跃下马来,望着蹄印呆呆出神。

  他心里伤痛,竟忘了大敌在后,站在雪地里左手牵着马缰,右手挽了貂裘,极目远眺,心摇神驰,突觉背上微触,待得惊觉,急欲回身,只觉欧阳锋的手掌已按在自己背心“陶道穴”上。欧阳锋那日从沙坑中钻出,也曾为郭靖如此制住,此时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不禁哈哈大笑。

  郭靖哀伤之余,早将性命置之度外,淡然道:“你要杀便杀,咱们可不曾立约要你饶我。”欧阳锋一怔,他本想将郭靖尽情折辱一番,然后杀死,哪知他竟无求生之想,当即了然:“这傻小子和那丫头情义深重,我若杀他,倒遂了他殉情的心愿。”转念又想:“那丫头既已陷死沙中,倒要着落在他身上译解经文。”点了郭靖的穴道,提着他手膀,跃上马背,两人并骑,向南边山谷中驰去。

  行到已牌时分,见大道旁有个村落。欧阳锋纵马进村,但见遍地都是尸骸,天时寒冷,尸身尽皆完好,死时惨状未变,自是皆为蒙古大军经过时所害。欧阳锋大叫数声,村中静悄悄的竟无一人,只几十头牛羊高鸣相和。欧阳锋大喜,押着郭靖走进一间石屋,说道:“你现下为我所擒,我也不来杀你。只要打得过我,你就可出去。”解开他穴道,去牵了一条羊来宰了,在厨下煮熟。

  郭靖望着他得意的神情,越看越恨。欧阳锋抛一只熟羊腿给他,说道:“等你吃饱了,咱们就打。”郭靖怒道:“要打便打,有什么饱不饱的?”飞身而起,劈面出掌。欧阳锋举手挡开,回以一拳。顷刻之间,两人在石屋中打得桌翻凳倒。

  拆了三十余招,郭靖毕竟功力不及,被欧阳锋抢上半步,右掌抹到了胁下。郭靖难以闪避,只得停手待毙,欧阳锋竟不发劲,笑道:“今日到此为止,你练几招真经上的功夫,明日再跟你打过。”

  郭靖“呸”了一声,坐在一张翻转的凳上,拾起羊腿便咬,心道:“他有心要学真经功夫的诀窍,盼我演将出来,便可揣摩照学,他这是要拜我为师。我偏不上当。他要杀我,就让他杀好了……嗯,他刚才这一抹,我该当如何拆解?”遍思所学的诸般拳术掌法,无招可以破解,却想起真经上载得有一门“飞絮劲”巧劲,似可将他这一抹化于无形。

  他心想:“我自行练功,他要学也学不去。”当下将一只羊腿吃得干干净净,盘膝坐在地下,想着经中所述口诀,依法修习。他自练成《易筋锻骨章》后,根柢扎稳,又得一灯大师传授,经中要旨已了然于胸,“飞絮劲”这等功夫只乃末节,用不到两个时辰,便已练就,斜眼看欧阳锋时,见他也坐着用功,当下叫道:“看招!”身未站直,已挥掌劈将过去。

  欧阳锋回掌相迎,斗到分际,他依样葫芦又伸掌抹到了郭靖胁下。突觉手掌滑溜,斜在一旁,身不由己地微微前倾,郭靖左掌已顺势向他颈中斩落。欧阳锋又惊又喜,索性加力前冲,避过了这一招斩势,回身叫道:“好功夫,这是经中的么?叫什么名字?”郭靖道:“沙察以推,爱末琴儿。”欧阳锋一怔,随即想到这是经中的古怪文字,心想:“这傻小子一股牛劲,只可巧计诈取,硬逼无用。”掌势变动,又和他斗在一起。

  两人缠斗不休,郭靖一到输了,便即住手,另练新招。当晚郭靖坦然而卧,欧阳锋却提心吊胆,既害怕给他半夜偷袭,又恐他乘黑逃走。

  两人如此在石屋中一住月余,将村中的牛羊几乎吃了一半。这一个多月之中,倒似欧阳锋硬逼郭靖练功。欧阳锋武学深邃,瞧着郭靖练功前后的差别,也悟到了不少经中要旨,但以之与所得的经文参究印证,却又全然难以贯通。他越想越不解,便逼得郭靖越紧,这么一来,郭靖的功夫在这月余之中竟突飞猛进。欧阳锋不由得暗暗发愁:“如此下去,我还没参透真经要义,打起来却要不是这傻小子的对手了。”

  郭靖初几日满腔愤恨,打到后来,更激起了克敌制胜之念,决意和他拚斗到底,终究要凭真功夫杀了他才罢,明知此事极难,却毫不气馁,怒火稍抑,坚毅愈增。只是欧阳锋真正所长乃蛤蟆功内力,而内功修为全仗积累,非几下奇妙巧招可以达致,郭靖武功虽进,内力终究尚自不及。这一日他在村中死尸身畔拾到一柄铁剑,便即苦练兵刃,使剑与欧阳锋的铁棍过招。欧阳锋本使蛇杖,当日与洪七公舟中搏斗,蛇杖沉入大海,后来另铸钢杖,派了属下得力之人去西藏觅得怪蛇,再加训练,被困冰柱后,钢杖与小蛇又被鲁有脚收了毁去。现下所用的只是一根寻常铁棍,更无怪蛇助威,然而招术奇幻、变化无穷,不断将郭靖的铁剑震飞,如杖上有蛇,郭靖自更难抵挡。

  耳听得成吉思汗的大军东归,人喧马嘶,数日不绝,两人激斗正酣,毫不理会。这一晚大军过完,耳边一片清静。郭靖挺剑而立,心想:“今晚虽仍不能胜你,但你的铁棍却无论如何再震不脱我的铁剑了。”他急欲一试练成的新招,静候敌手先攻,忽听得屋外有人喝道:“好奸贼,往哪里逃?”清清楚楚是老顽童周伯通的口音。

  欧阳锋与郭靖相顾愕然,均想:“怎么他万里迢迢地也到西域来啦?”两人正欲说话,只听得脚步声响,两个人一先一后地奔近石屋。村中房屋不少,仅这石屋中点着灯火。欧阳锋左手挥处,一股劲气飞出,将灯灭了。就在此时,大门呀的一声推开,一人奔了进来,后面那人跟着追进,自是周伯通了。

  听这两人的脚步声都是轻捷异常,前面这人的武功竟似不在周伯通之下。欧阳锋大是惊疑:“此人居然能逃得过老顽童之手,当世之间,有此本领的屈指可数。若是黄药师或洪七公,老毒物可大大不妙。”当即筹思脱身之计。

  只听得前面那人纵身跃起,坐在梁上。周伯通笑道:“你跟我捉迷藏,老顽童最开心不过了,可别再让你了溜出去。”黑暗中只听他掩上大门,搬起门边的大石撑在门后,叫道:“喂,臭贼,你在哪里?”一边说,一边走来走去摸索。郭靖正想出声指点他敌人是在梁上,周伯通突然高跃,哈哈大笑,猛往梁上那人抓去。原来他早听到那人上梁,故意在屋角里东西摸索,叫敌人不加提防,然后突施袭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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