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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回 铁枪庙中(2)


  周伯通笑嘻嘻地站在众人之间,高声说道:“人这么多啊,热闹得紧,妙极,妙极!”右手在左臂弯里推了几下,搓下一团泥垢,说道:“给你吃毒药!”往身旁沙通天嘴里塞去。沙通天急闪,饶是他移形换位之术了得,仍没能闪开,给周伯通左手揪住,将泥垢塞入了口中。他吃过老顽童的苦头,知道倘若急忙吐出,势须挨一顿饱打,只得闷声不响地含在口里,料知此丸无毒,倒也并不害怕。

  王处一见周伯通突然到来,大喜过望,叫道:“师叔,原来你当真没给黄岛主害死。”周伯通怒道:“谁说我死了?黄老邪一直想害我,十多年来从没成功。哈,黄老邪,你倒再试试看。”说着挥拳向黄药师肩头打去。

  黄药师不敢怠慢,还了一招桃华落英掌,叫道:“全真教的杂毛老道怪我杀了你,跟我缠夹不清,说是要为你报仇。”周伯通怒道:“你杀得了我?别吹牛!我几时给你杀死过了?好缠夹不清,你瞧清楚了,我是老顽童呢还是老顽鬼?”越打越快。黄药师见他不可理喻,真正缠夹不清的倒是此公,但出招却精妙奇幻,只得全力接战。

  全真诸子满以为师叔一到,他与黄药师就可联手对付欧阳锋,哪知这位师叔不会听话,霎时之间与黄药师斗了个难解难分。马钰连叫:“师叔,别跟黄岛主动手!”欧阳锋接口道:“对,老顽童,你决不是黄老邪敌手,快逃命要紧。快逃,快逃!”周伯通为他一激,越加不肯罢手。

  黄蓉叫道:“老顽童,你用《九阴真经》上的功夫与我爹爹过招,你师兄在九泉之下怎生说?”周伯通哈哈大笑,得意之极,说道:“你瞧我使的是经上功夫么?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经文忘记了。嘿嘿,学学容易,忘记可麻烦啦!我使的是七十二路空明拳,双手分搏顽童拳,老顽童自己想出来的,跟《九阴真经》有屁相干?”

  黄药师在桃花岛上与他动手之时,觉得他拳脚劲力大得出奇,这时见他拳法虽极精奇,劲力却已较前减弱,只堪堪与自己打了个平手,正自奇怪,听他这么说,不禁暗暗纳闷,不知他使了什么稀奇古怪法子,竟能将一门上乘武功硬生生从心里忘记了去。

  欧阳锋从雾中隐约见到周伯通与黄药师斗得紧急,暗自心喜,但又怕他打败黄药师后便与全真诸子联手对付自己,心想乘此良机,正好先破北斗阵,当下挥动蛇杖,招招进击,北斗阵顷刻间险象环生。王处一与刘处玄大叫:“周师叔,先杀欧阳锋!”

  周伯通见众师侄情势危急,于是左掌右拳,横劈直攻,待打到黄药师面前时,忽地哈哈一笑,拳变掌,掌成拳,横直互易。黄药师万料不到他出此怪招,急伸臂相格时,眉梢已给他掌尖拂中,虽未受伤,却热辣辣的一阵疼痛。周伯通一掌拂中对方,倏地惊觉,左手啪的一声,在自己右腕上打了一记,骂道:“该死,该死,这是《九阴真经》中的功夫!”黄药师微微一怔,手掌已递了出去,这一招也快速无伦,无声无息地在周伯通肩上一拍。周伯通弯腰沉肩,叫声:“哎哟!报应得好快。”

  浓雾弥漫,越来越难见物。郭靖怕两位师父遭逢不测,伸手扶起柯镇恶,挽着他臂膀走到洪七公身旁,低声道:“两位师父且到烟雨楼上歇歇,等大雾散了再说。”

  黄蓉叫道:“老顽童,你听不听我话?”周伯通道:“我打不赢你爹爹,你放心。”黄蓉叫道:“我要你快去打老毒物,可不许杀了他。”周伯通道:“为什么?”他口中不停,拳脚上丝毫不缓。黄蓉叫道:“你不听我吩咐,我可要将你的臭史抖出来啦。”周伯通道:“什么臭史?胡说八道。”黄蓉拖长了声音道:“好,四张机,鸳鸯织就欲双飞。”这两句话只把周伯通吓得魂飞魄散,忙道:“行,行,听你话就是。老毒物,你在哪里?”只听马钰的声音从浓雾中透了出来:“周师叔,你占北极星位围他。”

  黄蓉又道:“爹,这裘千仞私通番邦,是个大大奸贼,快杀了他。”黄药师道:“孩子,到我身边来。”重雾之中,却不见裘千仞到了何处。但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,叫道:“老毒物,快跪下来给你爷爷磕头,今日才饶你性命。”

  郭靖将洪柯二人送到楼边,回身又来寻找完颜洪烈,岂知适才只到烟雨楼边这一转身,不但完颜洪烈影踪不见,连沙通天、裘千仞等也已不知去向。但听得周伯通叫道:“咦,老毒物呢?逃到哪里去啦?”

  此时湿雾浓极,实是罕见的异象,虽是中秋,却星月无光。各人互相近在身畔,却不见旁人面目,只影影绰绰地见到些模糊人形,说话声音听来也重浊异常,似是相互间隔了什么东西。众人都屡经大敌,但这时陡然间均似变了瞎子,心中无不惴惴。黄蓉靠在父亲身旁,马钰低声发号施令,缩小阵势。人人侧耳倾听敌人的动静。

  一时之间,四下里寂静无声。过了一会,丘处机忽然叫道:“听!这是什么?”只听得周围嗤嗤嘘嘘,异声自远而近。

  黄蓉惊叫:“老毒物放蛇,真不要脸!”洪七公在楼头也已听到,高声叫道:“老毒物布蛇阵,大伙快到楼上来。”周伯通的武功在众人中算得第一,可是他生平怕极了蛇,发一声喊,抢先往烟雨楼狂奔。他怕毒蛇咬自己脚跟,楼梯也不敢上了,施展轻功跃上楼去,料想毒蛇不会跃高追咬,他坐在楼顶最高的屋脊之上,兀自心惊胆战。

  过不多时,蛇声愈来愈响。黄蓉拉着父亲的手奔上烟雨楼。全真诸子手牵着手,摸索上楼。尹志平踏了个空,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,跌得头上肿了个瘤,忙爬起来重新抢上。

  黄蓉没听到郭靖声音,心中挂念,叫道:“靖哥哥,你在哪里?”叫了几声,不听答应,更是担心,说道:“爹,我去找他。”只听郭靖冷冷地道:“何必你找?以后你也不用叫我。我不会应你的!”原来他就在身边。

  黄药师大怒,骂道:“浑小子,臭美么?”横臂就是一掌。郭靖低头避开,正要还手,却听嗖嗖箭响,几枝长箭腾腾腾地钉上了窗格。众人吃了一惊,只听得四下里喊声大作,羽箭纷纷射来,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马,又听得楼外人声喧哗,高叫:“莫走了反贼!”王处一怒道:“定是金狗勾结嘉兴府贪官,点了军马来对付咱们!”丘处机叫道:“冲下去杀他个落花流水。”郝大通叫道:“不好,蛇,蛇!”众人听得箭声愈密,蛇声愈近,才知完颜洪烈与欧阳锋暗中安排下了毒计,但这场大雾却不在众人意料之中。洪七公叫道:“挡得了箭,挡不了蛇;避得了蛇,又避不了箭!大伙儿快退。”只听周伯通在楼顶破口大骂毒蛇,双手接住了两枝长箭,不住拨打来箭。

  那烟雨楼三面临水。官军乘了小舟围着烟雨楼放箭,只因雾大,一时却也不敢逼近。

  洪七公叫道:“咱们向西,从陆路走。”他是天下第一大帮会的首领,随口两下呼喝,自有一股威势。混乱之中,众人都依言下楼,摸索而行,苦在睁目瞧不出半尺,哪里还辨东西南北?只得拣箭少处行走,各人手拉着手,只怕迷路落单。

  丘处机、王处一手持长剑,当先开路,双剑合璧,舞成一团剑花,抵挡箭雨。

  郭靖右手拉着洪七公,左手伸出去与人相握,触手处温软细腻,握到的却是黄蓉的小手。他心中一怔,急忙放下,只听黄蓉冷冷地道:“谁要你来睬我?”

  猛听得丘处机叫道:“快回头,前面遍地毒蛇,闯不过去!”黄药师与马钰殿后,阻挡追兵,听到丘处机叫声,急忙转头。黄药师折下两根竹枝,往外扫打。烟雾中只听得蛇声吱吱,一股腥臭迎面扑来。黄蓉忍耐不住,哇的一声,呕了出来。黄药师叹道:“四下无路可走,大家认了命吧!”掷下竹枝,把女儿横抱在手。

  以众人武功,官兵射箭原本挡不住去路,但西毒的蛇阵中毒蛇成千成万,只要给咬上一口,立时便送了性命。众人听到蛇声,无不毛骨悚然。黄药师玉箫已折,洪七公钢针难施,最难的还是在大雾迷蒙,目不见物,虽有路可逃,也无从寻找。

  正危急间,忽听一人冷冷地道:“小妖女,竹棒给我瞎子。”却是柯镇恶的声音。黄蓉听他说到“瞎子”二字,即明其意,心中一喜,忙将打狗棒递了过去。柯镇恶不动声色,接棒点地,说道:“大伙儿跟着瞎子逃命吧。烟雨楼边向来多烟多雾,有啥稀奇?否则又怎会叫做烟雨楼?”

  他是嘉兴本地人,于烟雨楼旁所有大道小路自幼便皆烂熟于胸,他双目盲了,平时不及常人,这时大雾弥漫、乌云满天,众人伸手不见五指,对他却毫无障碍。他察辨蛇嘶箭声,已知西首有条小路并无敌人,便一跷一拐地领先冲出。岂知这小路近数年来种满青竹,其实已无路可通。柯镇恶幼时熟识此路,数十年不来,却不知小路已成竹林,只走出七八步便竹丛挡道,无法通行。丘处机、王处一双剑齐出,竹杆纷纷飞开,众人随后跟来。马钰大叫:“周师叔,快来,你在哪里?”周伯通坐在楼顶,听得四周都是蛇声,哪敢答应?只怕毒蛇最爱咬的便是老顽童身上之肉,若给群蛇听到自己声音,那还了得?

  众人行出十余丈,竹林已尽,前面现出小路,耳听得蛇声渐远,但官军的呐喊声却愈来愈响,似是有人绕道从旁包抄。群雄怕的只是蛇群,区区官军怎放在眼内。刘处玄道:“郝师弟,你我去冲杀一阵,杀几名狗官出气。”郝大通应道:“好!”两人提剑欲上,突然箭如蝗至,两人忙舞剑挡架。再走一会,已至大路,电光乱闪,霹雳连响,大雨倾盆而下,只一阵急雨,雾气转瞬间给冲得干干净净,虽仍乌云满天,但人影已隐约可辨。众人都道:“好了,好了,大雾可散啦。”柯镇恶道:“危难已过,各位请便。”将竹棒递给黄蓉,头也不回地径向东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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