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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 轩辕台前(4)


  杨康在燕京时未曾听说完颜洪烈要跟丐帮打什么交道,此时急欲知道他用意,问道:“不知赵王爷对敝帮有何差遣,要请裘帮主示下。”裘千仞笑道:“差遣二字,决不能提。赵王爷只对老夫顺便说起,言道北边地瘠民贫,难展骏足……”杨康接口道:“赵王爷是要我们移到南方来?”裘千仞笑道:“杨帮主聪明之极,适才老夫实是失敬。赵王爷言道:江南、湖广地暖民富,丐帮众兄弟何不南下歇马?那可胜过在北边苦寒之地多多了。”杨康笑道:“多承赵王爷与裘老帮主美意指点,在下自当遵从。”

  裘千仞想不到对方竟一口答允,脸上毫无难色,倒也颇出意料之外,转念一想,料来此人年轻懦弱,适才给自己铁掌一捏之下,痛得死去活来,心中怕极,此刻自己不论说什么,他都不敢有丝毫违抗,但丐帮在北方根深柢固,岂能说撤便撤?事后群丐计议,势必反悔,须当敲钉转脚,让丐帮将来无法反口,于是说道:“大丈夫一言而决。杨帮主今日亲口答允,丐帮众兄弟撤过大江,今后不再北返的了?”

  杨康正欲答应,鲁有脚忽道:“启禀帮主:咱们行乞为生,要金珠何用?再说,我帮帮众数十万,足迹遍天下,岂能受人所限?还请帮主三思。”

  杨康这时已然明白完颜洪烈的心意。他早知丐帮在江北向来与金人为敌,诸多掣肘,金兵每次南下,丐帮必在金兵后方扰乱,或刺杀将领,或焚烧粮食,若将丐帮人众南撤,自然大利金人南征,于是说道:“这是裘老帮主的一番美意,我们倘若不收,倒显得不恭了。金珠宝物我不要分,四位长老,待会尽数俵分与众兄弟吧。”

  鲁有脚急道:“咱们洪老帮主号称‘北丐’,天下皆闻,北边基业,岂能轻易舍却?我帮忠义报国,世世与金人为仇,金人送的礼物决不能收,撤过长江,更加万万不可。”

  杨康勃然变色,正欲答话,彭长老笑道:“鲁长老,我帮大事是决于帮主,不是决于你吧?”鲁有脚凛然道:“若要忘了忠义之心,属下宁死不从。”杨康问道:“简、彭、梁三位长老,你们之意若何?”简梁二长老迟疑未答,均觉丐帮撤过长江之举颇为不妥。彭长老却大声道:“但凭帮主吩咐。属下岂敢有违?”杨康道:“好,八月初一起,我帮撤向江南。”此言一出,群丐中倒有一大半鼓噪起来。杨康见众丐喧嚷,一时不知所措。简、彭、梁三老大声喝止,但鼓躁的皆是污衣派群丐,对三老都不加理会。

  彭长老喝道:“鲁长老,你要背叛帮主不成?”鲁有脚凛然道:“纵然千刀分尸,我也不敢欺尊灭长、背叛帮主。只是我帮列祖列宗遗训,鲁有脚更加不敢背弃。金人侵我江山,杀我同胞,是我大宋死敌,洪老帮主平日对咱们说什么话来?”简、梁二长老垂头不语,心中颇有悔意。

  裘千仞见形势不佳,若不将鲁有脚制住,只怕此行难有成就,当下冷笑一声,对杨康道:“杨帮主,这位鲁长老跋扈得紧哪?”一语方罢,双手暴发,猛往鲁有脚肩上拿去。鲁有脚当他冷笑之时,已有防备,知他手掌厉害,不敢硬接,猛地里身形急矮,已从他胯下钻过,腰未伸直,呼呼呼三脚往他臀上踢去。他名字叫鲁有脚,这腿上功夫果然甚是了得,出足快捷无伦。裘千仞见他忽从自己胯下钻过,心想此人招数好怪,觉得身后风响,忙回掌力拍,鲁有脚第三脚若将劲力使足,原可踢中他后臀,但如为对方铁掌击中,自己足胫却也经受不起,脚到中途,硬生生收转,一个筋斗,从他身旁翻过,突然一口浓痰向裘千仞脸上吐去。裘千仞侧头避过,见他怪招百出,不觉一怔。

  杨康喝道:“鲁长老不得对贵客无礼!”鲁有脚听得帮主呼喝,退了两步。裘千仞却毫不容情,双手犹似两把铁钳,往他咽喉扼来。鲁有脚暗暗心惊,翻身后退,只听得敌人“嘿”的一声,自己双手已落入他掌握之中。

  鲁有脚身经百战,虽败不乱,用力上提没能将敌人身子挪动,立时一个头锤往他肚上撞去。他自小练就铜锤铁头之功,一头能在墙上撞个窟窿。某次与丐帮兄弟赌赛,和一头大牯牛角力,两头相撞,他脑袋丝毫无损,牯牛却晕了过去。现下这一撞纵然不能伤了敌人,但双手必可脱出他的掌握,哪知头顶刚与敌人肚腹相接,立觉相触处柔若无物,宛似撞入了一堆棉花之中,心知不妙,急忙后缩,敌人的肚腹竟也跟随过来。鲁有脚出力挣扎,裘千仞那肚皮却似有极大吸力,牢牢将他脑袋吸住,惊惶中只觉脑门渐渐发烫,同时双手也似落入了一只熔炉之中,既痛且热。

  裘千仞喝道:“你服了吗?”鲁有脚骂道:“臭奸贼,服你什么?”裘千仞左手用劲,格格几响,将他右手五指指骨尽数捏断,再问:“服了么?”鲁有脚又骂:“臭奸贼,服你什么?”格格几响,左手指骨又断。他疼得神智迷糊,口中却仍骂声不绝。

  裘千仞道:“我肚皮运劲,把你脑袋也轧扁了,瞧你还骂不骂?”语声未毕,丐群中忽地跃出一人,身高膀宽,正是郭靖。

  只见他大踏步走到鲁有脚身后,高举右掌,在他后臀啪啪啪连打三下,清脆可闻。这三下虽打在鲁有脚后臀之上,裘千仞只觉一股力道从鲁有脚头顶传向自己肚腹,腾腾腾连撞三下,这三下一撞重似一撞,登时将肚上的吸力尽数化解。鲁有脚陡然觉得头顶一松,忙站直身子,但双手仍给对方紧握不放。郭靖叫道:“你不是裘老前辈对手,走开吧!”左腿高提横扫,正好踢在他肩头。

  这一腿仍和适才一般,着力之处虽在他身上,受力之点却传到了裘千仞双臂。裘千仞但感虎口剧震,抓紧对方的掌力不由自主地松了。鲁有脚得此良机,借着郭靖这一腿之力斜里蹿出,只头顶给吸得久了,一阵天旋地转,站立不稳,倒在地下。

  裘千仞见郭靖露了这三掌一腿,不由得暗惊,此人小小年纪,居然有隔物传劲的本事,想不到丐帮之中还有这等人物,紧守门户,并不抢先进攻。群丐却不明就里,先前早认定郭靖是杀害帮主的帮凶,又见鲁有脚为他踢倒,大声呼喊,纷纷拥上。

  郭靖本来手足为钢丝和牛皮条绞成的绳索牢牢缚住,丝毫动弹不得,一直在仰观北斗,潜思全真七子当日在牛家村所使的阵法,再和记得滚瓜烂熟的《九阴真经》经文反复参照,许多疑难不明之处,一步步地在心中出现了解答。《九阴真经》为前辈高人自道藏中所悟,与马钰所传的全真派道家内功、全真七子的天罡北斗阵皆一脉相通,只不过更为高深奥妙而已,然郭靖悟心实在太差,文理又不甚通,对真经经文领会有限,事后细思,始终悟不到其间的关联,此时见到天上北斗,这才隐隐约约地想到了。当裘千仞与杨康、简长老、鲁有脚等人一问一答之际,他正自全神思考真经下卷中所述的“收筋缩骨法”。这缩骨法的最下乘功夫,是鼠窃狗盗的打洞穿窬之术,但练到上乘,却能将全身筋骨缩成极小的一团,就如刺猬箭猪之属遇敌蜷缩一般。郭靖在明霞岛上遵洪七公之嘱,起手习练“易筋锻骨章”,此时已有小成,根柢既佳,一经依法施为,不知不觉间就将手脚上束缚的绳索卸去。他身手之灵活,实胜于头脑十倍,绳索虽已卸脱,心中兀自不明白何以得能如此。

  彭长老本站在台前,忽见他脱缚而出,吃惊非小,伸臂一把抓去没抓住,但见地下空余一团绳索,仍牢牢地互相钩结,而缚着的人却如一条泥鳅般已滑了出去,待要上前追赶,只见他已将鲁有脚救出。彭长老心想挺身上前未必能讨得了好去,口中大呼:“拿住这小贼!”双足却钉在地下不动。

  郭靖给缚得久了,甚是气愤,体念黄蓉心意,想她小孩脾气,必然恼怒更甚,虽知群丐受杨康欺蒙,并非有意与自己为敌,但见众人高呼攻来,心道:“今日不好好打你们一顿,难消蓉儿胸中之气!”有心要试试刚好想通的天罡北斗阵法,双臂一振,足下已踏定了“天权”之位。

  但见六七名丐帮帮众同时从前后左右扑到,郭靖双足挺立,凝如山岳,左臂横在胸前。先到的三名帮众伸手往他臂上抓去,郭靖横臂不动,片刻间又有数人攻上。郭靖陡然间抽回手臂,滴溜溜地转了个圈子,在丐帮这几人后心疾施手脚,或推其背,或撞其腰,又或踢其屁股,只听“哎唷”“啊哟”“贼厮鸟”一连串叫喊,六七人跌成一团。

  郭靖心下欢喜:“这法子果然使得。”回过身来,正要去抓杨康跟他算账,月光下见两名乞丐扑向黄蓉,只怕她受了伤害,相距既远,救援不及,身上又无暗器,情急之下,弯腰除下脚上一对布鞋直挥出去。这计策本来他也万万想不出来,但听江南六怪述说当年在法华寺大战的情形,二师父朱聪曾除鞋投掷丘处机,便也学上一手。

  那两名乞丐惟恐黄蓉也如郭靖一般脱身,各持兵刃,要将她即行杀了,好为老帮主报仇,刚奔到黄蓉身前,兵刃尚未举起,忽觉后心风声峻急,有物飞掷而至,知道有人暗算。一个武功较高,急忙转身,郭靖的鞋子正好打中他胸口,另一个未及回身,鞋子已到,打中背心。布鞋虽柔软轻飘,但给郭靖用上了内力,劲道不小,两人立脚不住,一个仰跌,一个俯冲,同时滚倒。

  彭长老站得较近,见郭靖以布鞋打人竟也如此刚猛凌厉,更加惊惧,忙退开数步。

  郭靖挥手推开三名丐帮帮众,急奔到黄蓉身旁,俯身去解她身上绳索,只解开一个结,已有数十名帮众涌到。郭靖索性坐在地下,就学丘处机、王处一等人以天罡北斗阵御敌之法,只伸右掌迎战,将黄蓉放上双膝,左手慢慢解开绳结。他曾得周伯通传授双手互搏、一心二用之术,这时左手解索,右手迎敌,丝毫不见局促。

  不到一盏茶时分,靖蓉二人身周已重重迭迭地围了成百名帮众,后面的人别说出手,连郭靖的身子也望不到一眼。

  郭靖只以单掌防卫,始终不施反击,直到将黄蓉手脚上的绳索尽数解开,又取出她口中麻核,才道:“蓉儿,你没什么伤痛吧?”黄蓉侧卧在他膝上,却不起身,说道:“就是浑身酸麻,倒没受伤。”郭靖道:“好,你躺着歇一会儿,瞧我给你出气。”两人一个坐地,一个高卧,竟将四周兵刃乱响、高声喧哗的群丐视若无物。黄蓉笑道:“你动手吧,只是别当真伤了我的徒子徒孙。”郭靖道:“我理会得。”左掌轻轻抚摸她的一头秀发,右掌忽地发劲,砰砰砰三响,三名帮众从人群头顶飞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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