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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三道试题(3)


  原来欧阳锋杖头铁盖如以机括掀开,现出两个小洞,洞中各有一条小毒蛇爬出,蜿蜒游动,可用以攻敌。这两条小蛇是花了十多年的功夫养育而成,以数种最毒之蛇相互杂交,才产下这两条毒中之毒的怪蛇下来。欧阳锋惩罚手下叛徒或强敌对头,常使杖头的怪蛇咬他一口,遭咬之人浑身奇痒难当,不久毙命。欧阳锋虽有解药,但蛇毒入体之后,纵然服药救得性命,也不免受苦百端,武功大失。黄蓉见欧阳克驱赶蛇群,料想欧阳锋亲自所养的毒蛇一定更加怪异厉害,顺口一句,恰正说到西毒叔侄最犯忌之事。

  欧阳克道:“岳父大人问话,我焉敢打诳。”黄蓉啐道:“你再胡言乱语,我先打你老大几个耳括子。我问你,我跟你在燕京赵王府中见过面,是不是?”

  欧阳克肋骨折断,胸口又中了她的金针,疼痛难当,只是要强好胜,拚命运内功忍住,不说话时还可运气强行抵挡,刚才说了那两句话,已痛得额头冷汗直冒,听黄蓉又问,再也不敢开口回答,只得点头。

  黄蓉又道:“那时你与沙通天、彭连虎、梁子翁、灵智和尚他们联了手来打我一个人,是不是?”欧阳克待要分辩,说明并非自己约了这许多好手来欺侮她,但只说了一句:“我……我不是和他们联手……”胸口已痛得不能再吐一字。

  黄蓉道:“好吧,我也不用你答话,你听了我的问话,只须点头或摇头便是。我问你:沙通天、彭连虎、梁子翁、灵智和尚这干人都跟我作对,是不是?”欧阳克点了点头。黄蓉道:“他们都想抓住我,都没能成功,后来你就出手了,是不是?”欧阳克只得又点了点头。黄蓉又道:“那时我在赵王府的大厅之中,并没谁来帮我,孤零零的好不可怜。我爹爹又不知道,没来救我,是不是?”欧阳克明知她是要激起父亲怜惜之情,因而对他厌恨,但事实确是如此,难以抵赖,只得又再点头。

  黄蓉牵着父亲的手,说道:“爹,你瞧,你一点也不可怜蓉儿,要是妈妈还在,你一定

  不会这样待我……”黄药师听她提到过世的爱妻,心中一酸,伸出左手搂住了她。

  欧阳锋见形势不对,接口道:“黄姑娘,这许多成名的武林人物要留住你,但你身有家传的绝世武艺,他们都奈何你不得,是不是?”黄蓉笑着点头。黄药师听欧阳锋赞她家传武功,微微一笑。欧阳锋转头说道:“药兄,舍侄见了令爱如此身手,倾倒不已,这才飞鸽传书,一站接一站地将讯息自中原传到白驼山,求兄弟万里迢迢地赶到桃花岛亲来相求,以附婚姻。兄弟虽然不肖,但要令我这般马不停蹄地兼程赶来,当世除了药兄而外,也没第二人了。”黄药师笑道:“有劳大驾,可不敢当。”想到欧阳锋以如此身分,竟远道来见,却也不禁得意。

  欧阳锋转身向洪七公道:“七兄,我叔侄倾慕桃花岛的武功人才,怎么又要你瞧不顺眼了,跟小辈当起真来?不是舍侄命长,早已丧生在你老哥满天花雨掷金针的绝技之下了。”洪七公当日出手相救欧阳克逃脱黄蓉所掷的金针,这时听欧阳锋反以此相责,知道若非欧阳克谎言欺叔,便是欧阳锋故意颠倒黑白,他也不愿置辩,哈哈一笑,拔下葫芦塞子,喝了一大口酒。

  郭靖却已忍耐不住,叫道:“是七公他老人家救了你侄儿的性命,你怎么反恁地说?”黄药师喝道:“我们说话,怎容得你这小子来插嘴?”郭靖急道:“蓉儿,你把他……强抢程大小姐的事说给你爹爹听。”

  黄蓉深悉父亲性子,知他素来厌憎世俗之见,常道:“礼法岂为吾辈而设?”平素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,行事但求心之所适,常人以为是的,他或以为非,常人以为非的,他却又以为是,因此上得了个“东邪”的诨号。这时她想:“这欧阳克所作所为十分讨厌,但爹爹或许反说他风流潇洒。”见父亲对郭靖横眼斜睨,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,计上心来,又向欧阳克道:“我问你的话还没完呢!那日你和我在赵王府比武,你两只手缚在背后,说道不用手、不还招便能胜我,是不是?”欧阳克点头承认。

  黄蓉又问:“后来我拜了七公他老人家为师,在宝应第二次和你比武,你说任凭我用爹爹或是七公所传的多少武功,你都只须用你叔叔所传的一门拳法,就能将我打败,是吗?”欧阳克心想:“那是你定下来的法子,可不是我定的。”黄蓉见他神色犹疑,追问道:“你在地下用脚尖画了个圈子,说道只消我用爹爹所传的武功将你逼出这圈子,你便算输了,是不是?”欧阳克点了点头。

  黄蓉对父亲道:“爹,你听,他既瞧不起七公,也瞧不起你,说你们两人的武艺就是加在一起,也远不及他叔叔的。那不是说你们两人联起手来,也打不过他叔叔吗?我可不信了。”黄药师道:“小丫头别搬嘴弄舌。天下武学之士,谁不知东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的武功是铢两悉称,功力悉敌。”他口中虽如此说,对欧阳克的狂妄已颇感不满,不愿多提此事,转头向洪七公道:“七兄,大驾光临桃花岛,不知有何贵干。”

  洪七公道:“我来向你求一件事。”

  洪七公虽滑稽玩世,但为人正直,行侠仗义,武功又是极高,黄药师对他向来甚为钦佩,又知他就有天大事情,也只是和属下丐帮中人自行料理,这时听他说有求于己,不禁十分高兴,忙道:“咱们数十年的交情,七兄有命,小弟敢不遵从?”

  洪七公道:“你别答允得太快,只怕这件事不易办。”黄药师笑道:“若是易办之事,七兄也想不到小弟了。”洪七公拍手笑道:“是啊,这才是知己的好兄弟呢!那你是答允定了?”黄药师道:“一言为定!火里火里去,水里水里去!”他素知洪七公为人正派,所求者必非歹事,因此答允得甚是爽快。

  欧阳锋蛇杖一摆,插口道:“药兄且慢,咱们先问问七兄是什么事?”洪七公笑道:“老毒物,这不干你的事,你别来横里啰唆,你打迭好肚肠喝喜酒吧。”欧阳锋奇道:“喝喜酒?”洪七公道:“不错,正是喝喜酒。”指着郭靖与黄蓉道:“这两个都是我徒儿,我已答允他们,要向药兄恳求,让他们成亲。现下药兄已经答允了。”

  郭靖与黄蓉又惊又喜,互相对望。欧阳锋叔侄与黄药师却都吃了一惊。欧阳锋道:“七兄,你此言差矣!药兄的千金早已许配舍侄,今日兄弟就是到桃花岛来行纳币文定之礼的。”洪七公道:“药兄,有这等事么?”黄药师道:“是啊,七兄别开小弟的玩笑。”洪七公沉脸道:“谁跟你们开玩笑?现今你一女许配两家,父母之命是大家都有了。”转头向欧阳锋道:“我是郭家的大媒,你的媒妁之言在哪里?”

  欧阳锋料不到他有此一问,一时倒答不上来,愕然道:“药兄答允了,我也答允了,还要什么媒妁之言?”洪七公道:“你可知道还有一人不答允?”欧阳锋道:“谁啊?”洪七公道:“哈哈,不敢,就是老叫化!”欧阳锋听了此言,素知洪七公性情刚烈,行事坚毅,今日势不免要和他一斗,但脸上神色无异,只沉吟不答。

  洪七公笑道:“你这侄儿人品不端,哪配得上药兄这个花朵般的闺女?就算你们二老硬逼成亲,他夫妇两人不和,天天动刀动枪,你砍我杀,又有什么味儿?”

  黄药师听了这话,心中一动,向女儿望去,只见她正含情脉脉地凝视郭靖,瞥眼之下,只觉得这楞小子实是说不出的可厌。他绝顶聪明,文事武略,琴棋书画,无一不晓,无一不精,自来交游的不是才子,就是雅士,他夫人与女儿也都智慧过人,想到要将独生爱女许配给这傻头傻脑的浑小子,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。瞧他站在欧阳克身旁,相比之下,欧阳克之俊雅才调无不胜他百倍,于是许婚欧阳之心更加坚决,只是洪七公面上须不好看,一转念间便想到一策,说道:“锋兄,令侄受了点微伤,你先给他治了,咱们从长计议。”

  欧阳锋一直在担心侄儿的伤势,巴不得有他这句话,当即向侄儿打个手势,两人走入竹林之中。黄药师自与洪七公说些别来之情。过了一顿饭时分,叔侄二人回入亭中。欧阳锋已为侄儿吸出镀金钢针,接妥了折断的肋骨。

  黄药师道:“小女蒲柳弱质,性又顽劣,原难侍奉君子,不意七兄与锋兄瞧得起兄弟,各来求亲,兄弟至感荣宠。小女原已先许配了欧阳氏,但七兄之命,实也难却,兄弟有个计较在此,请两兄瞧着是否可行?”

  洪七公道:“快说,快说。老叫化不爱听你文绉绉地闹虚文。”

  黄药师微微一笑,说道:“兄弟这个女儿,什么德容言工,那是一点儿也说不上的,但兄弟总是盼她嫁个好郎君。欧阳世兄是锋兄的贤阮,郭世兄是七兄的高徒,身世人品都是没得说的。取舍之间,倒叫兄弟好生为难,只得出三个题目,考两位世兄一考。哪一位高才捷学,小女就许配于他,兄弟决不偏袒。两个老友瞧着好也不好?”

  欧阳锋拍掌叫道:“妙极,妙极!只是舍侄身上有伤,若要比试武功,只有等他伤好之后。”他见郭靖只一招便打伤了侄儿,倘若比武,侄儿必输无疑,适才侄儿受伤,倒成了推托的最佳借口。黄药师道:“正是。何况比武动手,伤了两家和气。”

  洪七公心想:“你这黄老邪好坏。大伙儿都是武林中人,要比试居然考文不考武,你干吗又不去招个状元郎做女婿?你出些诗词歌赋的题目,我这傻徒弟就再投胎转世,也比他不过。嘴里说不偏袒,明明是偏袒了个十足十。如此考较,我的傻徒儿必输。直娘贼,先跟老毒物打一架再说。”当下仰天打个哈哈,瞪眼直视欧阳锋,说道:“咱们都是学武之人,不比武难道还比吃饭拉屎?你侄儿受了伤,你可没伤,来来来,咱俩代他们上考场吧。”也不等欧阳锋回答,挥掌便向他肩头拍去。

  欧阳锋沉肩回臂,倒退数尺。洪七公将竹棒在身旁竹几上一放,喝道:“还招吧。”语音甫毕,双手已发了七招,端的是快速无伦。欧阳锋左挡右闪,把七招全都让开,右手将蛇杖插入亭中方砖缝隙,在这一瞬之间,左手也已还了七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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