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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樯来域外 九霄风雨过城头(7)


 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,两个儿子虎头、铜锤,一个女儿双双,上了施琅的旗舰。彭参将待要阻拦,施琅当即下令,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。众船启碇开行。

 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,笑道:“庄家已经离岛,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了,咱们得改个名字才成。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大人请看改什么名字最好?”韦小宝想了想,说道:“皇上曾派人来传旨,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,汉光武有严子陵钓鱼,凡是圣明天子,必有个忠臣钓鱼。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,咱们就叫它为‘钓鱼岛’吧。”施琅鼓掌称善,说道:“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,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王、汉光武,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,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风高雅。对,对,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。”

  韦小宝笑道:“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为钓鱼侯了,日后再升官晋爵,叫做什么钓鱼公,口彩就不怎么好了。”施琅笑道:“渔翁得利,大有所获,口彩好得很啊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、通吃侯,我觉得倒也好听,我的几位夫人却不大乐意。日后奏请皇上改名为钓鱼侯,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。”

  施琅肚里暗暗好笑,心想:“什么通吃伯、通吃侯,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,只当你是个弄臣,全无尊重之意,就算改为钓鱼候,又有什么好听了?”口中却道:“自古道渔樵耕读,渔翁排名第一,读书人排在第四。钓鱼公、钓鱼王的封号,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。”

 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,可惜史籍无从稽考。若能在岛上找得韦小宝的遗迹,当知在康熙初年,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,且曾派兵五百驻扎。

  不一日,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,来到台湾,在安平府上岸。沿途林兴珠和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,如何大破红毛兵,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。施琅既带了他来台湾,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。

 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,隆重款待。饮酒之际,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。

  施琅忙出去接旨,回来脸色有异,说道:“韦大人,上谕要弃守台湾,这可糟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为什么?”施琅道:“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,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,不许留下一家一口。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,原来朝中大臣建议,台湾孤悬海外,易成盗贼渊薮,朝廷控制不易,若派大军驻守,又多费粮饷,因此决意不要了。”

  韦小宝沉吟半晌,问道:“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什么?”施琅一惊,颤声道:“难道……难道伍子胥什么的话,已传到了北京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常言有道: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。朝廷担心将军真要做什么‘大明台湾靖海王’,那也是有的。”

  施琅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台湾百姓数十万人,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年,一古脑儿迁去内地,叫他们如何过日子?倘若勒逼迁移,必生大变。何况大清官兵一走,红毛兵跟着又来占了,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,拱手送给红毛鬼,怎叫人甘心?”

  韦小宝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件事儿,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。皇上最体恤百姓的,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,说不定皇上就准许了。”施琅略觉宽心,说道:“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什么风言风语,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,似乎不肯离台,显得……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,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。你既到了北京,什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谣言,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。”

  施琅一拍大腿,说道:“对,对!大人指教得是,卑职明天就动身。”突然灵机一动,说道:“台湾的文武官员,就请大人暂且统带。皇上对大人是最信任不过的,只要大人坐镇台湾,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。”

  韦小宝大喜,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,滋味着实不错,笑道:“你不得圣旨,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,皇上怪罪起来,却又如何?”

  施琅一听,又大为踌躇,寻思:“他是陈近南的弟子,反逆天地会的同党。皇上虽对他宠幸,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,不给他掌权办事。他一得兵马大权,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,我……我这可又死罪了。”转念一想,已有了计较:“我只须将全部水师带去,他就不敢动弹。他如大胆妄为,竟敢造反,水师回过头来,立即将他平了。”当即笑道:“兵马大权如交给别人,说不定皇上会怪责,交给大人,那是百无禁忌的。”

 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。施琅连夜传令,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,由他全权指挥,便宜行事;又请师爷为韦小宝写一道奏章,说是忧心国事,特来台湾暂为坐镇,俾朝廷无东顾之虑,请赦擅专之罪;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,以臣在台亲眼所见,似以不撤为宜。

  诸事办毕,已是次日清晨,施琅便要上船。韦小宝问道:“有一件大事,你预备好了没有?”施琅道:“不知是什么大事?”韦小宝笑道:“花差花差!”施琅不解,问道:“花差花差?”

 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,朝中诸位大臣,每一个送了多少礼啊?”施琅一怔,道:“这是仗着天子威德,将士用命,才平了台湾,朝中大臣可没出什么力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老施啊,你一得意,老毛病又发作了。你打平台湾,人人都道你金山银山,一个儿独吞,发了大财。朝里做官的,哪一个不眼红?”

  施琅急道:“大人明鉴,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湾一两银子,这次叫我上北京给皇上千刀万剐,凌迟处死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自己要做清官,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。你越清廉,人家越容易说你坏话,说你在台湾收买人心,意图不轨。这么说来,你这次去北京,又是两手空空,什么礼物也不带了?”施琅道:“台湾的土产,好比木雕、竹篮、草席、皮箱,那是带了一些的。”

  韦小宝哈哈大笑,只笑得施琅先是面红耳赤,继而恍然大悟,终于决心补过,当下向韦小宝深深一揖,说道:“多谢大人指点。卑职这次险些儿又闯了大祸。”

  韦小宝召集文武官员,说道:“施将军这次上京,是为众百姓请命,倘若不成功,大伙儿都要家破人亡。这请命费,难道要施将军一个儿垫出来不成?各位老兄,大家赶紧去筹措筹措、摊派摊派吧!”

  施琅居官清廉,到台后不曾向民间取过金银。此刻韦小宝接手,第一道命令却便是大征“请命费”。台湾百姓听到内迁的消息后,正自人心惶惶,得知施琅依了韦爵爷之计,上京为百姓请命,求不内迁,这笔“请命费”倒是谁都出得心甘情愿。好在台湾民间富贵,只半天功夫,已筹到三十余万两银子。韦小宝命官库垫款六十余万,凑成一百万两,又指点他何人必须多送,何人不妨少送。施琅感激不尽,到当晚初更时分,这才开船。

  次日韦小宝升堂,向众官员道:“昨晚施将军启程赴京,这请命费算来算去,总还差了一百多万。兄弟为了全台百姓着想,只好将历年私蓄,还有七位夫人的珠宝首饰,一古脑儿又凑了一百万两银子,交施将军带去使用打点。唉,在台湾做官可真不容易,兄弟只不过暂且署理,第一天便亏空了一百万。我这可是倾家荡产,全军覆没了。”

  台湾府知府躬身说道:“大人爱护百姓,为民父母,真是万家生佛。除了公库垫款六十多万要还之外,韦大人这一百万两银子,自然也是要全台百姓奉还的。”
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你们每个人也都垫了银子,个个都弄得两袖清风什么的,这个我也不是不知道。你们官大的垫了成万两,官小的也垫了数千两、数百两不等,大家齐心合力,为来为去,都是为了众百姓。这些垫款,自然也是要地方上归还的。咱们做父母官的,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,大家吃亏些,拿回本钱,也就算了,这叫做爱民如子!”

  众官大喜,一齐称谢,均觉这位韦大人体贴下情,有财大家发,果然是一位好上司。

  韦小宝第一天署官,便刮了一百万两银子,此后财源滚滚,花巧多端,不必细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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