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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回 镇将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轻剽(3)


  眼前这般惨状,韦小宝从所未见,心情激动,登时放声大哭。他和杨溢之本来并没太大交情,只不过言谈投机,但既拜了把子,便存了有福共享、有难同当之心,见到他四肢俱斩的模样,不禁悲愤难当,伸手拔出匕首,叫道:“我去把吴应熊的手脚也都斩了。”

  风际中拉住他手臂,说道:“从长计议。”此人说话不多,但言必有中,韦小宝向来对他忌惮三分,当即定了定神,点头道:“风大哥说得对。”

  徐天川盖上毡毯,说道:“这件事果然跟咱们有关。吴三桂怪杨大哥跟韦香主相交,又拜了把子,说他背叛旧主,贪图富贵,投靠朝廷,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、活不活,好让他手下的将领,没一个敢起反叛之心。”

  韦小宝垂泪道:“吴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乌龟!杨大哥跟我拜把子,又没背叛他。这大汉奸自己存心不良,瞎起疑心。杨大哥这等模样,便是这大汉奸造反的明证。就算杨大哥真的投靠朝廷,又有什么不对了?”

  钱老本道:“正是。韦香主把杨大哥带去北京,向小皇帝告上一状。”

  韦小宝问徐天川:“吴三桂下这毒手,是为了怪杨大哥跟我结交,徐大哥怎么得知?”

  徐天川转身出外,提进一个人来,重重往地下一掷。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,白白胖胖,爬在地下,一动不动。徐天川道:“韦香主,这个家伙,你是久闻大名了,却从没见过,他便是卢一峰。”

  韦小宝冷笑道:“啊哈,原来是卢老兄,你在北京城里大胆放肆,后来给吴应熊打断了狗腿,怎么又在这里了?”卢一峰吓得只说:“是,是,小人不敢!”

  徐天川道:“当真是冤家路窄,这家伙原来是黑坎子大监的典狱官。他便是变了灰,老子也认他得出,我们扮了吴三桂的亲随去监狱提人,这家伙神气活现,又说要公事,又说要平西王的手谕。他妈的,他自己这条狗命,便是平西王的手谕。”
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那倒巧得很,遇上这家伙,救人便容易了。”料想群雄将刀子架在他头颈里,兵不血刃,便提了人出来,“八臂猿猴”反正手臂多,顺手牵羊,将他也抓了来。

  徐天川道:“杨大哥得罪吴三桂的事,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。”

  卢一峰听到“告密”二字,忙道:“是……是你老人家……你老人家逼我说的,我……我可万万不敢泄漏平西亲王的机密。”

  韦小宝一脚踢去,登时踢下了他三颗门牙,说道:“我去稳住吴应熊,防他起疑,各位仔细盘问这家伙,他如不说,也把他两只手、两只脚割了下来便是。”卢一峰满口鲜血,忙道:“我说,我说。”他知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,想起杨溢之的惨状,险些便欲晕去。

  韦小宝走到杨溢之身前,又叫:“杨大哥!”

  杨溢之听到叫声,想要坐起,上身一抬,终于又向后摔倒。群雄见到他的惨状,都感愤慨。此人为汉奸做走狗,本来也不值得如何可惜,然而吴三桂父子对自己忠心部属竟也下此毒手,心肠之狠毒,可想而知。

  韦小宝拭干了眼泪,定了定神,回到厅上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当真有趣。”只见席前鸦雀无声,锣鼓丝竹全停,韦小宝心感诧异:“怎么不演戏了?”席前的戏子站着呆呆不动,一见韦小宝到来,锣鼓响起,扮演《钟馗嫁妹》的众戏子又都演了起来。原来他一进内,吴应熊就吩咐停演,直等他回来,这才接演下去,好让他中间不致漏看一段。

  韦小宝向吴应熊致歉,说道公主听说额驸在此饮酒,叫了他进去,细问额驸平日爱穿什么衣服,爱吃什么食物,问了许久,累得他在厅上久候。吴应熊大喜,连说不妨。

  吴应熊辞去后,韦小宝回到厢房中,不见天地会群雄,一问之下,原来又都出去了,心下奇怪,不知他们又去干什么。直等到深夜,群雄才归,却又捉了一个人来。

  原来徐天川逼问卢一峰,得知吴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杨溢之,一来固是疑心他和韦小宝拜了把子,有背叛吴藩之意,同时警告部属不得模仿;二来却还和蒙古王子葛尔丹有关。这葛尔丹和吴三桂近年来交往亲热,不断地互送礼物,最近他又派了使者,携带礼物到昆明来。这使者名叫罕帖摩,跟吴三桂长谈了数日,不知如何,竟给杨溢之得悉了内情,似乎向吴三桂进言,致触其怒。卢一峰官职卑小,不知其详,只是从吴三桂卫士的口中听得了几句,在天地会群雄拷打之下,不敢隐瞒,尽其所知地都说了出来。

  群雄一商议,一不做、二不休,索性再假扮吴三桂的亲随,又去将那蒙古使者罕帖摩捉了来。

  韦小宝在少林寺中曾见过葛尔丹,这人骄傲横蛮,曾令部属向他发射金镖,若不是有宝衣护身,早已命丧镖下,心想他的使者也决非好人,眼见那罕帖摩约莫五十来岁年纪,颏下一部淡黄胡子,目光闪烁不定,显然颇为狡狯。

  韦小宝道:“领他去瞧瞧杨大哥。要全身都瞧清楚!”高彦超答应了,推着他去邻房。只听得罕帖摩一声大叫,语音中充满了恐惧,自是见到杨溢之的模样后吓得魂不附体。高彦超带了他回来,但见他脸上已无血色,身子不断地发抖。

  韦小宝道:“刚才那人你见到了?”罕帖摩点点头。韦小宝道:“我有话问那人,他回答时不尽不实,说了几句谎话。我向来有个规矩,有谁跟我说一句谎,我割他一条腿,说两句谎,割两条腿,这人说了几句谎啊?”高彦超道:“说了七句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唉,这人说谎太多,只好将他两只手、两条腿、两颗眼珠子、一条舌头,一古脑儿都报销啦。”拔了匕首出来,俯身轻轻一划,已将一条木凳腿儿割了下来,拿在手中玩弄,笑道:“我这把刀割人手腿,一点也不拖泥带水,你要不要试试?”

  罕帖摩本是蒙古勇士,但见到杨溢之的惨状,却也吓得魂飞魄散,结结巴巴地道:“大人……大人有什么要问,小的……小的……不敢有半句隐……隐瞒。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平西亲王要我问你,你跟王爷说的话,到底是真是假,其中有什么虚言?”罕帖摩道:“大人明鉴,小的……小的怎敢瞒骗王爷?的的确确并无虚言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王爷可不相信,他说你们蒙古人狡狯得很,说过的话常常不算数,最爱赖账。”

  罕帖摩脸上出现又骄傲、又愤怒之色,说道:“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,向来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……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,说三是三,说四是四。”罕帖摩一怔,他汉话虽说得十分流利,但各种土话成语,却所知有限,不知韦小宝这两句话乃是贫嘴贫舌的取笑,只道另有所指,一时无从答起。

  韦小宝脸一沉,问道:“你可知我是什么人?”罕帖摩道:“小的不知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猜猜看。”

  罕帖摩见这安阜园建构宏丽,他自己是平西王府亲随带来的,见韦小宝年纪轻轻,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,黄马褂,头带红宝石顶子、双眼孔雀翎,乃朝中的显贵大官,赐穿黄马褂,更是特异尊荣。这罕帖摩心思甚是灵活,寻思:“你小小年纪,做到这样的大官,自是靠了父亲的福荫。昆明城中,除了平西亲王之外,又谁能有这般声势?平西王属下的亲随又对你如此恭谨,是了,定是如此。”当下恭恭敬敬地道:“小的有眼无珠,原来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。”他见过吴应熊,眼见韦小宝的服色和吴应熊差不多,便猜到了这条路上去。

  韦小宝一愕,骂道:“他妈的,你说什么?”心道:“你说我是大汉奸老乌龟的儿子,老子不成了小汉奸小乌龟?”随即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果然聪明,难怪葛尔丹王子派你来干这等大事。你们王子跟我交情也挺不错的。”说了葛尔丹的相貌服饰,又道:“那日我和你家王子讲论武功,他使的这几下招式,当真了得。”于是便将葛尔丹在少林寺中所使的招式比划了几下。

  罕帖摩大喜,当即请了个安,说道:“小王爷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,大家原来是一家人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家王子安好?他近来可和昌齐喇嘛在一起吗?”罕帖摩道:“昌齐喇嘛刻下正在我们王府里做客。”

  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问道:“有一位爱穿蓝色衫裙的汉人姑娘,名叫阿琪,也在你们王府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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