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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“梁山伯·祝英台”(5)


  言达平斜身让过,左手抓住拐杖下端,右手抓住拐杖龙头,双手一分,嚓的一声轻响,白光耀眼,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。原来那拐杖的龙头便是剑柄,剑刃藏在杖中,拐杖下端便是剑鞘。他一剑在手,当即还招,丁丁丁丁之声不绝,师兄弟二人便在土坡边上斗了起来。斗得数招,均觉坑边地形狭窄,施展不开,同声吆喝,一齐跃入坑中。

  众乡民见二人口角相争,早已惊疑不定,待见动上了家伙恶斗,更吓得缩在屋角落中,谁也不敢作声。狄云也装出畏缩之状,留神观看两位师伯,只看得七八招,心想:“二位师伯内力太过不足,招法却尽够了,就算得到了什么《连城剑谱》,恐怕也没什么用处,除非那是一部增进内功的武经。可既是‘剑谱’,想来必是讲剑法的书。”

  他又看几招,更觉奇怪:“刘乘风、花铁干他们‘落花流水’四侠的武功,比之我这两位师伯高得多了。两位师伯一味讲究招数变化,全不顾和内力配合。那是什么道理?当年师父教我剑术,也这么教。看来他们万、言、戚师兄弟三人全这么学的。这种武功遇上比他们弱的对手,自然占尽了上风,但只要对方内力稍强,他们这许多变幻无穷的剑招,就半点用处也没有了。为什么要这样学剑?为什么要这样学剑?”

  只见孙均、冯坦、吴坎三人各挺长剑,上前助战,成了四人合攻言达平之势。

  言达平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,好!大师哥,你越来越长进啦,招集了一批小喽啰,齐来攻打你师弟。”他虽装作若无其事,剑法上却已颇见窒滞。

  狄云心想:“他师兄弟二人的剑招,各有各的长处。言师伯当年教了我刺肩、打耳光、去剑三式,用以对付万门众弟子,那是十分有用的,用来对付万师伯,却半点用处也没有了。唉,他们大家都不懂,单学剑招变化,若无内功相济,那有什么用?半点用处也没有,真奇怪,这样浅的道理,连我这笨人也懂,他们个个十分聪明,怎么会谁也不懂?难道是我自己糊涂了?”突然之间,心头似乎闪过了一道灵光:“丁大哥跟我说过那《神照经》的来历,显然,师祖爷梅念笙是懂得这道理的,却为什么不跟三个弟子说?难道……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他心中连说三个“难道”,背上登时渗出了一片冷汗,不由得打了个寒噤,身子也轻轻发抖。

  旁边一个年老的乡民不住念佛: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,别弄出人命来才好。小兄弟,别怕,别怕。”他见狄云发抖,还道他是见到万言二人相斗而害怕,虽出言安慰,自己心中可也着实惊惧。

  狄云心底已明白了真相,可是那实在太过阴险恶毒,他不愿多想,更不愿将已经猜到了的真相,归并成为一条明显的理路,只是既想通了关键所在,一件件小事自会汇归在一起。万震山、言达平、孙均、冯坦……这些人每一招递出,都令他的想法多了一次印证。“不错,不错,定是这样。不过,又恐怕不会吧?做师父的,怎能如此恶毒?不会的,不会的……可是,倘若不是,又怎会这样?实在太奇怪了。”

  一张清清楚楚的图画在他脑海中呈现了出来:“许多年以前,就是在这屋子外面,我和师妹练剑,师父在旁指点。师父教了我一招,是巧妙。我用心地练,第二次师父却教得不同了,剑法仍然很巧妙,却和第一次有些儿不同。当时,我只道是师父的剑法变幻莫测。这时想来,两次所教的剑招为什么不同,道理再也明白不过了。”

  突然之间,心里感到一阵阵地刺痛:“师父故意教我走错路子,故意教我些次等剑法。他自己的本事高得多,却故意教我学些中看不中用的剑招。他……他……言师伯的武功和师父应该差不多,可是他教了我三招剑法,就比师父高明得多……”

  “言师伯却又为什么教我这三招剑法?他不会存着好心的。是了,他要引起万师伯的疑心,要万师伯和我师父斗将起来……”

  “万师伯也是这样,他自己的本事,和他的众弟子完全不同……却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也要欺骗?唉,他不能单教自己儿子,却不教别的弟子,否则的话,中间的把戏立刻就拆穿了。”

  言达平左手捏着剑诀,右手手腕抖动,剑尖连转了七个圈子,快速无伦地刺向万震山胸口。万震山横过剑身,以横破圆,斜劈连削,将他这七个剑圈尽数破解了。

  狄云在旁看着,又想:“这七个圈子全是多余,最终是一剑刺向万师伯的左胸,何不直截了当地刺了过去?岂不既快又狠?万师伯斜劈连削,以七个招式破解言师伯的七个剑圈,好像巧妙,其实笨得不得了,只须反刺言师伯小腹,早已得胜了。”

  猛地里脑海中又掠过一幕情景:

  他和师妹戚芳在练剑,戚芳的剑招花式繁多,他记不清师父所教的招数,给迫得手忙脚乱,连连倒退。戚芳接连三招攻来,他头晕眼花,手忙脚乱,眼看抵敌不住,已无法去想师父教过的剑招,随手挡架,跟着便反刺出去……

  戚芳使一招“忽听喷惊风,连山若布逃”,圈剑来挡,但他的剑招纯系自发,不依师授规范,戚芳这一招花式巧妙的剑法反而挡架不住。他一剑刺去,直指师妹肩头。正收势不及之际,师父戚长发从旁跃出,手中拿着一根木柴,啪的一声,将他手中长剑击落。他和戚芳都吓得脸色大变。戚长发将他狠狠责骂一顿,说他乱刺乱劈,不依师父所教的方法使剑,太不成话。当时他也曾想到:“我不照规矩使剑,怎么反而胜了?”但这念头只一闪即逝,随即明白:“自然因为师妹的剑术还没练得到家。要是遇上了真正好手,我这般胡砍乱劈当然非输不可。”他当时又怎想得到:自己随手刺出去的剑招,其实比师父所教稀奇古怪、花巧百出的剑法有用得多。

  现下想来,那可全然不同了。以他此刻的武功,自己清清楚楚地看了出来:万震山和言达平两人所使的剑术之中,有许多是全然无用的花招,而万震山教给弟子的剑法,戚长发教给他和戚芳的剑法,其中无用的花招虚式更多。不用说,师祖梅念笙早瞧出三个徒儿心术不正,在传授之时故意引他们走上了剑术的歪路,而万震山和戚长发在教徒儿之时,或有意或无意地,引他们在歪路上走得更远,更加好看,更加没用。

  临敌之时使一招不管用的剑法,不只是“无用”而已,那是虚耗了机会,让敌人抢到上风,便是将性命交在敌人手里。为什么师祖、师父、师伯都这么狠毒?都这么的阴险?“他们会和自己的儿子、女儿有仇么?故意坑害自己的徒弟么?那决计不会。必定另有重大原因,一定有要紧之极的图谋。难道是为了那本《连城剑谱》?应该是的吧?万师伯和言师伯为了这剑谱,可以杀死自己师父,现在又拼命想杀死对方。”

  不错,他们在拼命想杀死对方。土坑中的争斗越来越紧迫。万震山和言达平二人的剑法难分高下,但万门众弟子在旁相助,究竟令言达平大为分心,幸得他先使计伤了万圭、鲁坤、卜坦三人,不然这时早已输了。斗到分际,孙均一剑刺向言达平后心,言达平回剑一挡,剑锋顺势掠下。孙均一声:“啊哟!”虎口受伤,跟着当的一声,长剑落地。便在这时,万震山已乘隙削出一剑,在言达平右臂割了长长一道口子。

  言达平吃痛,急忙剑交左手,但左手使剑究竟甚是不惯,右臂上的伤势也着实不轻,鲜血染得他半身都是血污。七八招拆将下来,左肩上又中了一剑。

  众乡民见状,都吓得脸上变色,窃窃私议,只想逃出屋去,却谁也不敢动弹。

  万震山决意今日将这师弟杀了,一剑剑出手,更加狠辣,嗤的一声响,言达平右胸又中一剑。眼看数招之间,言达平便要死于师兄剑底,他咬着牙齿浴血苦斗,不出半句求饶的言语。他和这师兄同门十余年,离了师门之后,又明争暗斗了十余年,对他为人知之极深,出言相求只徒遭羞辱,绝无用处。

  狄云心道:“当年在荆州之时,言师伯以一只饭碗助我打退大盗吕通,又教了我三招剑法,使我不受万门诸弟子的欺侮,虽然他多半别有用意,但我总是受过他恩惠,决不能让他死于非命。”当下假装不住发抖,提起手中铁铲在地下铲满了泥土。

  只见万震山又挺剑向言达平小腹刺去,言达平身子摇晃,已闪避不开。狄云手中的铁铲轻轻一抖,一铲黄泥向万震山飞去。泥上所带的内劲着实不小。万震山给这股劲力一撞,登时立足不住,腾的一下,向后摔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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