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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恨无常(4)


  程灵素扑在他身上,泪水如珍珠断线般顺着面颊流下,扑簌簌地滴在胡斐衣上,缓缓点了点头。胡斐见此情景,不禁凉了半截,暗想:“她这般难过,我身上所中剧毒,定然无法救治了。”霎时之间,心头涌上了许多往事:商家堡和赵半山结拜、佛山北帝庙中的惨剧、潇湘道上结识袁紫衣、洞庭湖畔相遇程灵素,以及掌门人大会、红花会群雄、石万嗔……这一切都过去了,过去了……

  他只觉全身渐渐僵硬,手指和脚耻寒冷彻骨,说道:“二妹,生死有命,你不必难过。只可惜你一个人孤苦伶仃,大哥再也不能照料你了。那金面佛苗人凤虽是我的杀父之仇,但他慷慨豪迈,实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。我……我死之后,你去投奔他吧,要不然……”说到这里,舌头大了起来,言语模糊不清,终于再也说不出来了。

  程灵素跪在他身旁,低声道:“大哥,你别害怕,你虽中三种剧毒,但我有解救之法。你不会动弹,不会说话,那是服了那颗麻药药丸的缘故。”胡斐听了大喜,眼睛登时发亮。

 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,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,将口就上,用力吮吸。胡斐大吃一惊,心想:“毒血吸人你口,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?”可是四肢寒气逐步上移,全身再也不听使唤,哪里挣扎得了。

 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,便吐在地下,若是寻常毒药,她可以用手指按接,从空心金针中吸出毒质,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,但碧蚕毒盛、鹤顶红、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,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?她直吸了四十多口,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,这才放心,吁了一口长气,柔声道:“大哥,你和我都很可怜。你心里喜欢袁姑娘,哪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……我……我心里……”

  她慢慢站起身来,柔情无限地瞧着胡斐,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,替他敷在手背,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,塞在他口中,低低地道:“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,无药可治,因为他只道世上没一个医生,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。大哥,他决计想不到我……我会待你这样……”

  胡斐只想张口大叫:“我不要你这样,不要你这样!”但除了眼光中流露出反对的神色之外,委实无法示意。

  程灵素打开包裹,取出圆性送给她的那只玉凤,凄然瞧了一会儿,用一块手帕包了,放入胡斐怀里。再取出一枝蜡烛,插在神像前的烛台上,一转念间,从包中另取一枝烛身较细的蜡烛,拗去半截,晃火折点燃了,放在后院天井中,让蜡烛烧了一会儿,再取回来放在烛台旁,另取一枝新烛插上烛台。她又从怀里取出一颗黄色药丸,喂在胡斐嘴里。

  胡斐瞧着她这般细心布置,不知是何用意,只听她道:“大哥,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跟你说,以免惹起你伤心。现下咱们要分手了,不得不说。在掌门人大会之中,我那狠毒的师叔和田归农相遇之时,你可瞧出溪晓来么?他二人是早就相识的。田归农用来毒瞎苗大侠眼睛的断肠草,定是石万嗔给的。你爹爹所以中毒,刀上毒药多半也是石万嗔配制的。”胡斐登时心中雪亮,只想大叫:“不错!”

  程灵素道:“你爹爹妈妈去世之时,我尚未出生,我那几个师兄师姊,也年纪尚小,未曾投师学艺。那时候当世擅于用毒之人,只先师和石万嗔二人。苗大侠疑心毒药是我师父给的,因之跟他失和动手,我师父既然说不是,当然不是了。我虽疑心这个师叔,可是并无左证,本来想慢慢查明白了,如果是他,再设法为你报仇。今日事已如此,不管怎样,总之是要杀了他……”说到这里,体内毒性发作,身子摇晃了几下,摔在胡斐身边。

  胡斐见她慢慢合上眼睛,口角边流出一条血丝,真如是万把钢锥在心中攒刺一般,只想紧紧抱住她,张口大叫:“二妹,二妹!”但便如深夜梦魇,不论如何大呼大号,总是喊不出半点声息,心里虽然明白,却连一根小指头儿也转动不得。

  便是这样,胡斐并肩和程灵素的尸身躺在地下,从上午挨到下午,又从下午挨到黄昏。那碧蚕毒蛊、鹤顶红、孔雀胆三大剧毒的毒性何等厉害,虽然程灵素为他吸出了毒血,但毒药已侵入过身体,全身肌肉僵硬,非等到一日一夜之后,不能动弹。这几个时辰中他心中之苦,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。

 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他身子兀自不能转动,只知程灵素躺胃在自己身旁,可是想转头瞧她一眼,却也不能。

 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,只听得远处树林中传来一声声枭鸣,突然之间,几个人的脚步声悄悄到了庙外。只听得一人低声道:“薛鹊,你进去瞧瞧。”正是石万嗔的声音。

  胡斐暗叫:“罢了,罢了!我一动也不能动,只有静待宰割的份儿。二妹啊二妹,你为了救我性命,给我服下麻药,可是药性太烈,不知何时方消,此刻敌人转头又来,我还是要跟你同赴黄泉。虽死不足惜,但这番大仇,却再难得报了。”其实此时麻药的药性早退,他所以肌肉僵硬如尸,全因三大剧毒之故。

  只听得薛鹊轻轻闪身进来,躲在门后,向内张望。她不敢晃亮火折,黑暗中却又瞧不见什么,侧耳倾听,寂无声息,便回出庙门,向石万嗔说了。

  石万嗔点头道:“那小子手背上给我弹上了三大剧毒,这当儿不是命赴阴曹,便是一条手臂齐肩切了下来。剩下那小丫头一人,何足道哉!就怕两个小鬼早已逃得远了。”他话是这么说,仍不敢托大,取出虎撑呛啷啷地摇动,护住前胸,这才缓步走进庙门。

  走到殿上,黑暗中只见两个人躺在地下,他不敢便此走近,拾起一粒石子,向两人投去,只见两人仍一动不动,晃亮火折看时,见地下那两人正是胡斐和程灵素。眼见两人全身僵直,显已死去多时。石万嗔大喜,一探程灵素鼻息,早已颜面冰冷,没了气息,再伸手去探胡斐鼻息时,胡斐双目紧闭,凝住呼吸。

  石万嗔不敢有丝毫大意,只觉他颜面微温,并未死透,取出一根金针,在程胡两人手心中各自刺了一下,他们如乔装假死,这么一刺,手掌非面动不可。程灵素真的已死,胡斐肌肉尚僵,金针虽刺人他掌心知觉最锐敏之处,仍全无反应。

  慕容景岳恨恨地道:“这丫头吮吸情郎手背的毒药,岂不知情郎没救活,连带送了自己性命。”

  石万嗔急于找那册《药王神篇》,眼见火折将要烧尽,便凑到烛台上去点蜡烛。火焰刚和烛芯相碰,心念一动:“这枝蜡烛没点过,说不定有什么古怪。”见烛台下放着半截点过的蜡烛,心想:“这半截错烛是点过的,定然无妨。”拔下烛台上那枝没点过的蜡烛,换上半截残烛,用火折点燃了。

  烛光一亮,三人同时看到了地下的《药王神篇》,齐声喜呼。石万嗔斯下一块衣襟,垫在手上,这才隔着布料将册子拾起。凑到烛火旁翻动书页,只见密密写着一行行蝇头小楷,果然是诸般医术和药性,但略一检视,其中治病救伤的医道占了九成以上。说到毒药之时,也多为阐述解毒救治,至于如何炼毒施毒,以及诸般种植毒草、培养毒虫之法,却说得极为简咯。原来无嗔大师晚年深悔一生用毒太多,以致在江湖上得了个毒手药王的名号,是以传给弟子的遗书,名为《无嗔医药录》,乃是一部济世救人的医书药书。

  石万嗔、慕容景岳、薛鹊三人处心积虑想要劫夺到手的,原想是一部包罗万有、神奇奥妙的“毒经”,此时一看,竟是一部医书,纵然其中所载医术精深,于他却全无用处,石万嗔自大失所望。

  他凝思片刻,对薛鹊道:“你搜搜那死丫头的身边,是否另有别的书册。这一部只是医书,没什么用。”说着随手扔在神台之上。薛鹊细搜程灵素的衣衫和包裹,说道:“没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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