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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 华拳四十八(6)


  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仍目不转睛地瞧着台上两人比武。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待会救不了马姑娘,可别怪我。”胡斐忽道:“好,虽然瞧不全,也只得冒险一试。”程灵素一怔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去夺那西岳华拳的掌门人。老天爷保佑,若能成功,他们便须听我号令。”程灵素大喜,连连摇晃他手臂,说道:“大哥,这些人如何能是你对手?一定成功,一定成功!”

  胡斐道:“难在我须得使他们的拳法,一时三刻之间,又怎记得了这许多?对付庸手也还罢了,少时高手上台,这几下拳法定不管使,非露出马脚不可。他们若知我不是本门弟子,纵然得胜,也不肯推我做掌门人。”说到这里,不禁又想起了袁紫衣。她各家各派的武功似乎无一不精,倘若她在此处,由她出马,定比自己有把握得多。

  其实,他心中若不是念兹在兹的有个袁紫衣,又怎想得到要去夺华拳门的掌门?

  但听得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一人摔下台来。台下有人骂道:“他妈的,下手这么重!”另一人反唇相讥:“动上了手,还管什么轻重?你有本事,上去找场子啊。”那人粗声道:“好,咱哥儿俩便比划比划。”另一人却只管出言阴损:“我不是你十八代候补掌门人的对手,不敢跟您老人家过招。您老慢慢儿地候补着吧。”

  胡斐站起身来,说道:“倘若到了时辰,我还没能夺得掌门人,你便在这儿给马姑娘施针用药,咱们走一步瞧一步。”拿起那姓姬汉子蒙脸的黄巾,蒙在自己脸上。

  程灵素“嗯”了一声,微笑道:“人家是九家半总掌门,难道你便连一家也当不上?”她这句话一出口,立即好生后悔:“为什么总念念不忘地想着袁姑娘,又不断提醒大哥,叫他也念念不忘?”见胡斐昂然走出假山,瞧着他的背影,又想:“我便不提醒,他难道便有一刻忘了?”见他大踏步走向戏台,不禁又甜蜜,又心酸。

  胡斐刚走到台边,却见一人抢先跳了上去,正是刚才跟人吵嘴的那个大汉。胡斐心想:“待这两人分出胜败,又得耗上许多功夫,多耽拥一刻,马姑娘便多一刻危险。”跟着纵起,半空中抓住那汉子背心,说道:“师兄且慢,让我先来。”

  胡斐这一抓施展了家传大擒拿手,大拇指扣住那大汉背心第九椎节下的筋缩穴,小指扣住了他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。这大汉虽身躯粗壮,哪里还能动弹?胡斐乘着那一纵之势,站到台口,顺手挥出,将那大汉掷下,刚好令他安安稳稳地坐入一张空椅。

 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地显示了一手上乘武功,台下众人无不惊奇,倒有一半人站起身来。但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,面目看不清楚,脑后拖着条油光乌亮的大辫子,显然年纪不大。这般年纪而有如此功力,台下所有见多识广之人尽皆诧异。

  胡斐向台上那人一抱拳,说道:“天字派弟子程灵胡,请师兄指教。”程灵素在假山背后听得清楚,听他自称“程灵胡”,不禁微笑,心中随即一酸:“倘若他当真是我的亲兄长,倒免却了不少烦恼。”

  台上那人见胡斐这等声势,心下先自怯了,恭恭敬敬地还礼道:“小弟学艺不精,还请程师兄手下留情。”胡斐道:“好说,好说!”当下更不客套,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横掌,左手反钩,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。那人转身提膝伸掌,应以一招“白猿偷桃拜天庭”。这一招守多于攻,全是自保之意。胡斐扑步劈掌,出一招“吴王试剑劈玉砖”。那人仍不敢硬接,使一招“撤身倒步一溜烟”。胡斐不愿跟他多耗,便使“斜身拦门插铁闩”,这是一招拗势弓步冲拳,左掌变拳,伸直了猛击,右拳跟着冲击而出。那人见他拳势沉猛,奋力挡架。胡斐手臂上内力一收一放,将他轻轻推下台去。

  只听得台下一声大吼,先前让胡斐掷下的那名大汉又跳了上来,喝道:“奶奶的,你算什么东西……”胡斐抢上一步,使招“金鹏展翅庭中站”,双臂横开伸展。那大汉竟没法在台口站立,给胡斐的臂力逼退,又摔了下去。这一次胡斐恼他出言无礼,使了三分劲力,略喇一响,那大汉压烂了台前两张椅子。

  他连败二人后,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,都向天字派的弟子探询这人是谁的门下,但天字派的众弟子却无人得知。艺字派的一个前辈道:“这人本门的武功不纯,显是带艺投师的,十之八九,是姬老三新收的门徒。”成字派的一个老者道:“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,他派带艺投师的门徒来争夺掌门人之位,岂不是反把本门武功比了下去?”

  这姬老三,便是天字派的支长。他武功在西岳华拳门中算得第一,只是五年前中风后两腿瘫了,现下虽不良于行,威名仍是极大,同门师兄弟对他都忌惮三分。众人见这“天字派的程灵胡”武功了得,而姬老三派来的儿子姬晓峰始终没露面,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门徒,却哪知姬晓峰早给胡斐点中了穴道,躺在假山后面动弹不得。

  那姬老三武功一强,为人不免骄傲,双腿瘫痪后闭门谢客,将一身武功都传给了儿子。华拳门五位支长高手比试功夫一月有余,无人艺能服众,议定各出本派好手群聚北京,凭武功以定掌门,姬晓峰对这掌门之位志在必得。他武功已赶得上父亲的九成,性格却不及父亲光明磊落。他悄悄躲在假山之后,要瞧明白了对手各人的虚实,然后出来一击而中,不料阴错阳差,却给胡斐制住。

  他只道是别个支派的阴谋,伏下别派高手来对付自己。适才他和对手只拆得数招,即遭点中穴道,一身武功全没机会施展,父亲和自己的全盘计较,霎时间付于流水,心下恚怒之极,只盼能上台去再和胡斐拼个你死我活。但听得胡斐将各支派好手一个个打下台来,看来再也无人制服得他,于是加紧运气急冲穴道,要手足速得自由。但胡斐的点穴功夫是祖传绝技,姬晓峰所学与之截然不同。他平心静气地潜运内力,也决不能自解给闭住的穴道,何况这般狂怒忧急,蛮冲急攻?一轮强运内力之后,突然间气人岔道,登时晕去。

  程灵素全神贯注瞧着胡斐在戏台上跟人比拳,但见他一招一式,果然全是新学来的“西岳华拳”,心道:“大哥于武学一门,似乎天生便会的。这西岳华拳招式繁复,他只在片刻之间瞧人拆解过招,便都学会了。”

  便在此时,忽听得身旁那大汉低哼一声,声音异样。程灵素转头看时,见他双目紧闭,舌头伸在嘴外,已给牙齿咬得鲜血直流,全身不住颤抖,犹似发疟一般。程灵素知他是急引内力强冲穴道,以致走火岔气,此时若不救治,重则心神错乱,疯癫发狂,轻则肢体残废,武功全失,心想:“我们和他无冤无仇,何必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?”取出金针,在他阴维脉的廉泉、天突、期门、大横四处穴道中各施针刺。

  过了一会儿,姬晓峰悠悠醒转,见程灵素正在为自己施针,低声道:“多谢姑娘。”程灵素做个手势,叫他不可做声。

  只听得胡斐在台上朗声说道:“掌门之位,务须早定,这般斗将下去,何时方是了局?各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师弟,愿意指教的可请三四位同时上台。弟子倘若输了,决无怨言。”众人一听,都想这小子好狂,本来一个人不敢上台的,这时纷纷联手上台邀斗。其实胡斐新学的招数究属有限,再斗下去势必露出破绽,群殴合斗却可取巧,混乱中旁人不易看出,再则如此车轮战的斗将下去,自己纵然内力充沛,终须力尽,而施救马春花却是刻不容缓,非速战速决不可。

  他催动掌力,转眼又击了几人下台。西岳华拳门的五派弟子之中,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长之命而来,因此无人上台与他交手,其余四个支派中的少壮强手,尽已败在他拳脚之下。至于四支派的名宿高手,自忖实无取胜把握,一来在西京已出过手,二来顾全数十年的令名,谁也不肯上去挑战。后来艺字派、成字派、行字派三派中各出一名拳术最精的壮年好手,联手上台,十余合后还是败了下来。

  这一来,四派前辈名宿、青年弟子,尽皆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挺身上台。

  那身穿黑马褂的姓蔡老者坐在台下观斗已久,这时站了起来,说道:“程师兄,你武功高强,果然令人好生佩服。但老朽瞧你的拳招,与本门所传却有点儿似是而非,嗯,嗯,可说是形似而神非,这个……这个味道大大不同。”

  胡斐心中一凛,暗想:“这老儿的眼光果然厉害,我所用拳招虽是西岳华拳,但震人下台、摔人倒地的内劲,自然跟他们华拳全不相干。”西岳华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门武功,其中精微奥妙之处,岂是胡斐顷刻间瞧几个人对拆过招便能领会?何况他所见到的又不是该门高手,自不免学得形似而神非。这时实逼处此,只得硬了头皮说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。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,本门何以会分成五个支派?武学之道,原无定法。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与众不同,也是有的。”他想倘能将天字派拉得来支持自己,便不至孤立无援。

  果然天字派众弟子听他言语中抬高本派,心中都很舒服,便有人在台下大声附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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