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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王母桃中药 头陀席上珍(1)


  袁承志和青青、哑巴、洪胜海三人押着铁箱首途赴京。沙天广豪兴勃发,要随盟主去京师逛逛,程青竹久在北京住,人地均熟,也求同行。袁承志多有两个得力帮手随行,自欣然同意。又见洪胜海一直忠心耿耿,再无反叛之意,便给他治好了身上伤处,洪胜海更是感激。

  一行六人扬鞭北上,纵马于一望无际的山东平原。这一带都是沙天广属下所统,进入北直隶后是青竹帮地界,自有沿途各地头目隆重迎送。青青见意中人如此得人推崇,得意非凡,本来爱闹闹小脾气的,这时也大为收敛了。

  这天来到河间府,当地青竹帮的头目大张筵席,为盟主接风,作陪的都是河间府武林中大有名望之士。酒过三巡,众人纵谈江湖轶闻,武林掌故,豪兴遄飞。

  忽有一人问程青竹道:“帮主,再过四天,就是孟伯飞孟老爷子的六十大寿,你不去了吧?”程青竹道:“我要随盟主上京,祝寿是不能去了。我是礼到人不到,已备了一份礼,叫人送去保定府。”沙天广也道:“兄弟的礼也早已送去。孟老爷子知道我们不到,必是身有要事,决不能见怪。”袁承志心中一动:“这盖孟尝在北五省大大有名,既是他寿辰在即,何不趁机结交一番?”说道:“孟老爷子兄弟是久仰了,原来日内就是他老人家六十大庆,兄弟想前去祝贺,各位以为怎样?”众人鼓掌叫好,都说:“盟主给他这么大面子,孟老爷子一定乐极。”

  次日众人改道西行,河间府群豪也有十余人随行。这天来到高阳,离保定府已不过一日路程。众人到大街上悦来客店投宿,安顿好铁箱行李,到大堂饮酒用饭。

  只见东面桌边坐着个胖大头陀,头上一个铜箍,箍住了长发,相貌威猛,桌上已放了七八把空酒壶。店小二送酒到来,他揭开酒壶盖,将酒倒在一只大碗里,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,双手左上右落,抓起盘中牛肉,片刻间吃得干干净净,一叠连声大嚷:“添酒添肉,快快!”这时几个店小二正忙着招呼袁承志等人,不及理会。那头陀大怒,伸掌在桌上猛力一拍,酒壶、杯盘都跳了起来,连他邻桌客人的酒杯也震翻了,酒水流了一桌。

  那客人“啊哟”一声,跳了起来,却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,上唇留了两撇鼠须,眸子一翻,精光逼人,叫道:“大师父,你要喝酒,别人也要喝啊。”那头陀正没好气,又是重重一掌拍在桌上,猛喝:“我自叫店小二,干你屁事?”那汉子道:“从来没见过这般凶狠的出家人。”那头陀喝道:“今日叫你见见。”

  青青瞧得不服气,对袁承志道:“我去管管。”袁承志道:“等着瞧,别看那汉子矮小,只怕也不是个好惹的。”青青正想瞧两人打架,不料那汉子好似怕了头陀的威势,说道:“好,好,算我错,成不成?”头陀见他认错,正好店小二又送上酒来,也就不再理会,自行喝酒。那汉子走了开去,过了一会儿,才又回来。袁承志等见没热闹好瞧,自顾饮酒吃饭。突然一阵风过去,一股臭气扑鼻而来,青青摸出手帕掩住鼻子。袁承志一转头,只见头陀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把便壶,那头陀竟未察觉,他忍不住要笑出声来,向青青使个眼色,嘴角向头陀一努。青青一见之下,笑得弯下腰来。

  大堂中许多吃饭的人还未发觉,都说:“好臭,好臭!”那瘦小汉子却高声叫道:“香啊,香啊!”青青悄声说道:“这定是那汉子拿来的了。他手脚好快,不知他怎么搞的。”

  这时那头陀伸手去拿酒壶,提在手里,赫然是把便壶,而且重甸甸的,显然装满了尿,不由得怒不可遏,左手反手一掌,把身旁店小二打得跌出丈余,翻了个筋斗。只听那瘦小汉子还在大赞:“好酒,好酒!香啊,香啊。”才知是他作怪,劈脸将便壶向他掷去。那汉子早有提防,身法滑溜异常,矮身便从桌底钻过,已躲在头陀身后。那便壶在桌上碰得粉碎,尿水四溅。众人大呼小叫,纷纷起立闪避。

  那头陀怒气更盛,伸出两只大手掌回身就抓。那汉子又从桌底下钻过。那头陀起腿踢翻桌子。大堂中乱成一片。众人早都退在两旁。

  只见那汉子东逃西窜,头陀拳打足踢,始终碰不到他身子。过不多时,大堂中桌凳都已给两人推倒。碗筷酒壶掉了一地。那汉子拾起酒壶等物,不住向头陀掷去。头陀吼叫连天,接过回掷。两人身法快捷,居然都有一身好武功。

  打到后来,大堂中已清出一块空地。那汉子不再退避,拳来还拳,足来还足,施展小巧功夫跟头陀对打。头陀身雄力壮,使的是沧州大洪拳,拳势虎虎生风。那汉子的拳法却颇为特异,时时双手在身侧划动,矮身蹒跚而走,模样古怪,偏又身法灵动。

  青青笑道:“这样子真难看,那又是什么武功了?”袁承志也没见过,只觉他手脚矫捷,模样虽丑,却自成章法,尽能抵敌得住。程青竹见多识广,说道:“这叫做鸭形拳,江湖上会的人不多。”青青听了这名称更觉好笑,见那汉子身形步法果然活脱像是只鸭子。

  那头陀久斗不下,焦躁起来,突然跌跌撞撞,使出一套鲁智深醉打山门拳,东歪西倒,宛然是个醉汉,有时双足一挫,在地上打个滚,等敌人攻到,倏地跃起猛击。他又滚又翻,身上沾了不少酒饭残羹,连便壶中倒出的尿水,也有不少沾在衣上。

  斗到分际,头陀忽地抢上,左拳兜转,击那汉子后心,右掌直劈敌人胸口。那瘦小汉子前后受击,无法闪避,运起内力,双掌横胸,喝一声:“好!”三张手掌已抵在一起。头陀的手掌肥大,汉子的手掌远较常人瘦小,双掌恰好抵在头陀一掌之中。

  两人各运全力,向前猛推。头陀左手虽然空着,但全身之力已运在右掌,左臂就如废了一般,不能再运力出拳。双方势均力敌,登时僵持不动,进既不能,退亦不得,均知谁先收力退缩,不免立毙于对方掌下,但如此拼斗下去,势不免内力耗竭,两败俱伤。两人俱感懊悔,心想与对方本无怨仇,只不过一时忿争,如此拼了性命,委实无谓。再过一阵,两人额头都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来。

  沙天广道:“程老兄,你拿叫化棒儿去拆解一下吧,再迟一会儿,两个都要糟糕。”程青竹道:“我一人没这本事,还是咱哥儿齐上。”沙天广道:“好,不过这两个胡闹家伙性命虽然可保,重伤终究难免。”正要上前拆解,袁承志笑道:“我来吧。”缓步走近,双手分在两人臂弯里一格。头陀与汉子的手掌倏地滑开,收势不住,噗的一声,三掌同时打在袁承志胸口。青青和程沙三人大叫:“啊哟,不好!”同时抢上相救,却见他神色自若,并未受伤。原来袁承志知道倘若用力拆解或是反推,这两人正在全力施为,刚猛内力逼回去反打自身,必受重伤,因此运气于胸,接了这三掌,仗着内功神妙,轻轻易易地卸开了掌力。

  头陀和那汉子这时力已使尽,软绵绵地瘫痪在地。程青竹和沙天广扶起两人,命店小二进来收拾。袁承志摸出十两银子,递给掌柜的道:“打坏了的东西都归我赔。好多客人还没吃完饭,你照原样重新开过,都算在我账上。”那掌柜的接了银子,不住称谢,叫齐伙计,收拾了打烂的物事,再开酒席。众酒客纷纷过来道谢。

  过得一会儿,头陀和那汉子力气渐复,齐来向袁承志拜谢救命之德。

  袁承志笑道:“不必客气。请教两位高姓大名。两位如此武功,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了。”那头陀道:“我法名义生,但旁人都叫我铁罗汉。”那汉子道:“在下姓胡名桂南。请教高姓大名,这两位是谁?”

  袁承志尚未回答,沙天广已接口道:“原来是圣手神偷胡大哥。”胡桂南见他知道自己姓名和外号,很是喜欢,忙道:“不敢,请教兄长尊姓大名。”

  程青竹把沙天广手中的扇子接过一抖。胡桂南见扇上画着个骷髅头,模样可怖,便躬身道:“原来是阴阳扇沙寨主,久慕寨主之名,当真幸会。”又见到倚在桌边的一根青竹,知道青竹帮中的人所持青竹以竹节多少分地位高下,这枝青竹竟有十三节,那是帮中最高的首领,向程青竹作揖,说道:“这位是程老帮主吧?”程青竹呵呵笑道:“圣手神偷眼光厉害,果然名不虚传。两位不打不相识。来来来,大家同干一杯。”

  众人一齐就坐,胡桂南与铁罗汉各敬了一杯酒,道声:“莽撞!得罪了!”铁罗汉笑道:“也不知从哪里偷了这把臭便壶来,真是古怪!”众人一齐大笑。胡铁两人对干杯酒,便即化敌为友,两人性子相近,说得投机。

  胡桂南知道程、沙二人分别是北直隶和山东江湖豪杰首领,见二人对袁承志神态恭敬,此人刚才出手相救,内功深湛,必定非同小可,只是未通姓名,也不敢贸然再问。他本来生性滑稽,爱开玩笑,这时却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。

  程青竹道:“两位到此有何贵干?胡老弟可是看中了什么大户,要一显身手么?”胡桂南笑道:“兄弟在程老前辈的地方不敢胡来。我是去给孟伯飞孟老爷子拜寿去的。”铁罗汉一拍桌子,叫道:“何不早说?我也是拜寿去的。早知道,就打不起来了。只不过你在孟大爷的酒筵上,可别又端一把臭便壶出来。”众人又是一阵大笑。程青竹笑道:“那好极啦,我们也是要去给孟老爷子祝寿的,明日正好结伴同行。两位跟孟老爷子是好朋友吧?”

  铁罗汉道:“好朋友是高攀不上,但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。只近年来我多在湖广一带,少到北方。倒有八九年不见啦。”胡桂南笑道:“那么罗汉大哥还得给我引见引见。”铁罗汉奇道:“怎么?你不识孟大爷么?那又给他去拜什么寿?”胡桂南道:“兄弟对盖孟尝孟大爷一向仰慕得紧,只没缘拜见。这次无意中得到了件宝物,便想借花献佛,作为寿礼,好得会一会这位四海闻名的豪杰。”铁罗汉道:“那就是了。别说你有寿礼,就算没有,孟大爷还不是一样接待。谁叫他外号盖孟尝呢?”

  程青竹却留了心,问道:“胡老弟,你得了什么宝物啊?给我们开开眼界成不成?”沙天广也道:“寻常物事哪会在圣手神偷的眼里?这么夸赞,那定是价值连城了。”

  胡桂南很是得意,从怀里掏出一只镶珠嵌玉、手工精致的黄金盒子,说道:“这里耳目众多,请各位到兄弟房里观看吧。”众人见盒子已然价值不菲,料想内藏之物必更珍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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