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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


  苏普横刀拦在门口,喝道:“你不能去动她坟墓。”陈达海举起铁锹,劈头打去,喝道:“闪开!”苏普向左一让,手中刀子递了出去。陈达海抛开铁锹,从腰间拔出长剑,叮当一声,刀剑相交,两人各自向后跃开一步,随即同时攻上,斗在一起。

  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,刀剑挥处,计老人和阿曼都退在一旁,靠壁而立,只李文秀仍站在窗前。阿曼抢过去拔起陈达海插在桌上的小剑,想要相助苏普,但他二人斗得正紧,却插不下手去。

  苏普这时已尽得他父亲苏鲁克的亲传,刀法变幻,招数甚为凶悍,初时陈达海颇落下风,暗暗惊异:“想不到这个哈萨克小子,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。”便在此时,背后风声微响,一柄小剑掷了过来,却是阿曼忽施偷袭。陈达海向右一让避开,嗤的一声响,左臂已给苏普的短刀划了一道口子。陈达海大怒,刷刷刷连刺三剑,使出他成名绝技“青蟒剑法”来。苏普但见眼前剑尖闪动,犹如蟒蛇吐信一般,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,一个挡架不及,敌人的长剑已刺到面门,急侧头避让,颈旁已然中剑,鲜血长流。陈达海得理不让人,又是一剑,刺中苏普手腕,当啷一声,短刀落地。

  眼见他第三剑跟着刺出,苏普无可抵御,势将死于非命,李文秀踏出一步,只待他刺到第三剑时,便施展“大擒拿手”抓他手臂,却见阿曼一跃而前,拦在苏普身前,叫道:“不能伤他!”

  陈达海见阿曼容颜如花,却满脸惶急的神色,心中一动,这一剑便不刺出,剑尖指在她的胸口,笑道:“你这般关心他,这小子是你情郎么?”阿曼脸上一红,点了点头。陈达海道:“好,你要我饶他性命也使得,明天风雪一止,你便得跟我走!”

  苏普大怒,吼叫一声,从阿曼身后扑了出来。陈达海长剑抖动,已指住他咽喉,左脚又在他小腿上一扫,苏普扑地摔倒,那长剑仍指在他喉头。李文秀站在一旁,看得甚准,只要陈达海真有相害苏普之意,她立时便出手解救。

  李文秀看了陈达海的剑招,知道这时以自己武功,要对付这人可说轻而易举。她明知自己一出手便可杀了眼前这恶强盗,既报了父母的大仇,又救了心上人的危难,但她竭力忍耐,要看看当苏普危难之际,阿曼如何反应?当陈达海要强掳阿曼而去之时,苏普又怎生处置?

  但阿曼怎知大援便在身旁,情急之下,只得说道:“你别刺,我答允了便是。”陈达海大喜,剑尖却不移开,说道:“你答允明天跟着我走,可不许反悔。”阿曼咬牙道:“我不反悔,你把剑拿开。”陈达海哈哈一笑,道:“你便要反悔,也逃不了!”将长剑收入鞘中,拾起银柄小剑,插回腰带,又把苏普的短刀捡起,握在手中。这么一来,屋中便只他一人身上带有兵刃,更加不怕各人反抗。他拉起遮住窗户的毛毡向外瞧了瞧风雪,说道:“这会儿不能出去,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。”

  阿曼将苏普扶在一旁,见他头颈中汩汩流出鲜血,很是慌乱,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给他裹伤。苏普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手帕来,说道:“用这手帕包住吧!”阿曼接住手帕,给他包好了伤口,想到自己落入了这强人手里,不知是否有脱身之机,不禁掉下泪来。苏普低声骂道:“狗强盗,贼强盗!”这时早已打定了主意,如果这强盗真的要带阿曼走,便是明知要送了性命,也是决死一拼。

  经过了适才这一场争斗,五个人围在火堆之旁,心情都是甚为紧张。陈达海一手持刀,一手拿着酒碗,时时瞧瞧阿曼,又瞧瞧苏普。屋外北风怒号,卷起一团团雪块,拍打着墙壁屋顶。谁都没有说话。

  李文秀心中在想:“且让这恶贼再猖狂一会,不忙便杀他。”突然火堆中一个柴节爆裂了起来,啪的一响,火头暗了一暗,跟着便十分明亮,照得各人的脸色清清楚楚。李文秀看到了苏普头颈中裹着的手帕,心中一凛,目不转瞬地瞧着。计老人见到她目光有异,也向那手帕望了几眼,问道:“苏普,你这块手帕哪里来的?”

  苏普一楞,手抚头颈,道:“你说这块手帕么?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给我的。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牧羊,有一只大灰狼来咬我们,我杀了那头狼,但也给狼咬伤了。阿秀就用这手帕给我裹伤……我爹爹不许我见她,我却一直把她的手帕带在身边……”

  李文秀听着这些话时,看出来的东西都模糊了,原来眼中已充满了泪水。

  陈达海一听,从怀里摸出一条青布汗巾,交给苏普,说道:“你用这块布裹伤,把手帕解下来给我瞧瞧。”苏普道:“为什么?”陈达海喝道:“叫你解下来便解下来。”苏普怒目不动。阿曼怕陈达海用强,给苏普解下手帕,交给了他,随即又用汗巾为苏普裹伤。

  陈达海将那染了鲜血的手帕铺在桌上,剔亮油灯,俯身细看。他瞪视了一会,突然喜呼:“是了,是了,这便是高昌迷宫的地图!”伸手抓起手帕,哈哈大笑,喜不自胜。

  计老人右臂一动,似欲抢夺手帕,但终于强自忍住。

  ***

  便在此时,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:“苏普,苏普……”又有人大声叫道:“阿曼,阿曼哪……”苏普和阿曼同时跃起,齐声叫道:“爹爹在找咱们。”苏普奔到门边,待要开门,突然后颈一凉,一柄长剑架在颈中。陈达海冷冷地道:“给我坐下,不许动!”苏普无奈,只得颓然坐下。

  过了一会,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到了门口。只听苏鲁克道:“这是那贼汉人的家吗?我不进去。”车尔库道:“不进去?却到哪里避风雪去?我耳朵都冻得要掉下来啦。”

  苏鲁克手中拿着个酒葫芦,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驱寒气,这时已有八九分酒意,醉醺醺地道:“我宁可冻掉脑袋,也不进汉人家里。”车尔库道:“你不进去,在风雪里冻死了吧,我可要进去了。”苏鲁克道:“我儿子和你女儿都没找到,怎么就到贼汉人的家里躲避?你……你半分英雄气概也没有。”车尔库道:“一路上没见他二人,定是在哪里躲起来了,不用担心。别要两个小的没找到,两个老的先冻死了。”

  苏普见陈达海挺起长剑躲在门边,只待有人进来便是一剑,情势颇为危急,叫道:“爹,不能进来!”陈达海瞪目喝道:“你再出声,我立时杀了你。”苏普见父亲处境危险,提起凳子向陈达海扑将过去。陈达海侧身避开,刷的一剑,正中苏普大腿。苏普大叫一声,翻倒在地。他身手甚是敏捷,生怕敌人又再砍下,一个打滚,滚出数尺。

  陈达海却不追击,只举剑守在门后,心想这哈萨克小子转眼便能料理,且让他多活片刻,外面来的二人却须先行砍翻。李文秀看在眼里,默默走前一步,倘若陈达海当真挥剑偷袭,便决意抢先把他杀了。

  只听门外苏鲁克大着舌头叫道:“你要进该死的汉人家里,我就打你!”说着一拳,打在车尔库胸口。车尔库若在平时,知他醉了,虽吃了重重一拳,自也不会计较,但这时肚里酒也涌了上来,伸足一勾。苏鲁克本已站立不定,给他一绊,登时摔倒,趁势抱住了他小腿。两人便在雪地中翻翻滚滚地打了起来。

  蓦地里苏鲁克抓起地下一团雪,塞在车尔库嘴里,车尔库忙伸手乱抓乱挖,苏鲁克乐得哈哈大笑。车尔库吐出了嘴里的雪,砰的一拳,打得苏鲁克鼻子上鲜血长流。苏鲁克并不觉痛,仍笑声不绝,却揪住了车尔库的头发不放。两人都是哈萨克族中千里驰名的勇士,酒醉之后相搏,竟如顽童打架一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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