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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一


  华辉凝视着她,双眉紧锁,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,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。李文秀拔下杖头上的毒针,递了给他,道:“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痕。倘若你见我想要害你,你便用毒针刺我吧!”华辉道:“好!”解开衣衫,露出背心。李文秀一看之中,忍不住低声惊呼,但见他背上点点斑斑,不知有几千百处伤疤。华辉道:“我千方百计要挖毒针出来,总是取不出。”

  这些伤疤有的似乎是在尖石上撞破的,有的似乎是用指尖硬生生剜破的,李文秀瞧着这些伤疤,想起这十二年来他不知受尽了多少折磨,心下大是恻然,问道:“那毒针刺在哪里?”华辉道:“一共有三枚,一在‘魄户穴’,一在‘志室穴’,一在‘至阳穴’。”一面说,一面反手指点毒针刺入的部位,只因时日相隔已久,又加满背伤疤,早已瞧不出针孔的所在。

  李文秀惊道:“共有三枚么?你说是中了一枚?”华辉怒道:“先前你又没说要给我拔针,我何必跟你说实话?”李文秀知他猜忌之心极重,实则是中了三枚毒针后武功全失,生怕自己加害于他,故意说曾发下重誓,不得轻易动武,便是所中毒针之数,也少说了两枚,那么自己如有害他之意,也可多一些顾忌。她实在不喜他这些机诈疑忌的用心,但想救人救到底,这老人也实在可怜,一时也理会不得这许多,心中沉吟,盘算如何为他拔出深入肌肉中的毒针。

  华辉问道:“你瞧清楚了吧?”李文秀道:“我瞧不见针尾,你说该当怎样拔才好?”华辉道:“须得用利器剖开肌肉,方能见到。毒针深入数寸,很难寻着。”说到这里,声音已是发颤。李文秀道:“嗯,可惜我没带着小刀。”华辉道:“我也没刀子。”忽然指着地下摔着的那柄长刀说道:“就用这柄刀好了!”那长刀青光闪闪,甚是锋锐,横在那姓云的强人身旁,此时人亡刀在,但仍令人见之生惧。

  李文秀见要用这样一柄长刀剖割他的背心,大为迟疑。华辉猜知了她的心意,语转温和,说道:“李姑娘,你只须助我拔出毒针,我要给你许许多多金银珠宝。我不骗你,真的是许许多多金银珠宝。”李文秀道:“我不要金银珠宝,也不用你谢。只要你身上不痛,那就好了。”华辉心知她天性仁善,虽觉不合情理,仍道:“好吧,那你快些动手。”

  李文秀过去拾起长刀,在那姓云强人衣服上割撕下十几条布条,以备止血和裹扎伤口,说道:“伯伯,我是尽力而为,你忍一忍痛。”咬紧牙关,以刀尖对准了他所指点的“魄户穴”旁数分之处,轻轻一割。

  刀入肌肉,鲜血迸流,华辉竟哼也没哼一声,问道:“见到了吗?”这十二年中他熬惯了痛楚,对这利刃一割,竟丝毫不以为意。李文秀从头上拔下发簪,在伤口中一探,果然探到一枚细针,牢牢地钉在骨中。

  她两根手指伸进伤口,捏住针尾,用力一拉,手指滑脱,毒针却拔不出来,直到第四下出尽全力抓牢针尾,才将毒针拔出。华辉大叫一声,痛得晕去。李文秀心想:“他晕了过去,倒可少受些痛楚。”剖肉取针,跟着将另外两枚毒针拔出,用布条给他裹扎伤口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,华辉才悠悠醒转,一睁开眼,便见面前放着三枚乌黑的毒针,恨恨地道:“鬼针,贼针!你们在我肉里待了十二年,今日总算出来了吧。”向李文秀道:“李姑娘,你救我性命,老夫无以为报,便将这三枚毒针赠送于你。这三枚毒针虽在我体内潜伏一十二年,毒性依然尚在。”李文秀摇头道:“我不要。”华辉奇道:“毒针的威力,你亲眼见过了。你有此一针在手,谁都会怕你三分。”李文秀低声道:“我不要别人怕我。”她心中却是想说:“我只要别人喜欢我,这毒针可无能为力。”

  毒针取出后,华辉虽因流血甚多,十分虚弱,但心情畅快,精神健旺,闭目安睡了一个多时辰。睡梦中忽听得有人大声咒骂,他一惊而醒,只听得那姓宋的强人在洞外污言秽语地辱骂,所说的言词恶毒不堪。显然他不敢进来,却要激敌人出去。

  华辉越听越怒,站起身来,说道:“我体内毒针已去,一指震江南还惧怕区区两个毛贼?”但一加运气,劲力竟提不上来,叹道:“毒针在我体内停留过久,看来三四个月内武功难复。”耳听那强盗“千老贼,万老贼”的狠骂,怒道:“难道我要等你辱骂数月,再来宰你?”又想:“他们要是始终不敢进洞,再僵下去,终于回去搬了大批帮手前来,那可糟了。这便如何是好?”

  突然间心念一动,说道:“李姑娘,我来教你一路武功,你出去将这两个毛贼收拾了。”李文秀道:“要多久才能学会?没这么快吧。”华辉沉吟道:“如教你独指点穴、刀法拳法,至少也得半年才能奏功,眼前非速成不可,那只有练见功极快的旁门兵刃,必须一两招间便能取胜。只是这山洞之中,哪里去找什么偏门的兵器?”一抬头间,突然喜道:“有了,去把那边的葫芦摘两个下来,要连着长藤,咱们来练流星锤。”

  李文秀见山洞透光入来之处,悬着十来个枯萎已久的葫芦,不知是哪一年生在那里的,于是用刀连藤割了两个下来。华辉道:“很好!你用刀在葫芦上挖一个孔,灌沙进去,再用葫芦藤塞住了小孔。”李文秀依言而为。两个葫芦中灌满了沙,每个都有七八斤重,果然是一对流星锤模样。华辉接在手中,说道:“我先教你一招‘星月争辉’。”当下提起一对葫芦流星锤,慢慢地练了一个姿势。

  这一招“星月争辉”左锤打敌胸腹之交的“商曲穴”,右锤先纵后收,弯过来打敌人背心的“灵台穴”,虽只一招,但其中包含着手劲眼力、荡锤认穴的诸般法门,又要提防敌人左右闪避,借势反击,因此李文秀足足学了一个多时辰,方始出锤无误。

  她抹了抹额头汗水,歉然道:“我真笨,学了这么久!”华辉道:“你一点也不笨,可说是聪明得很。你别小觑这一招‘星月争辉’,虽是偏门功夫,但变化奇幻,大有威力,寻常人学它十天八天,也未必能有你这般成就呢。以之对付武林好手,单是一招自不中用,但要打倒两个毛贼,却已绰绰有余。你休息一会,便出去宰了他们吧。”

  李文秀吃了一惊,道:“只这一招便成了?”华辉笑道:“我虽只教你一招,你总算已是我的弟子,一指震江南的弟子,对付两个小毛贼,还要用两招么?你也不怕损了师父的威名?”李文秀应道:“是。”华辉道:“你不想拜我为师么?”李文秀实在不想拜什么师父,不由得迟迟不答,但见他脸色显得失望,到后来更似颇为伤心,甚感不忍,于是跪下来拜了几拜,叫道:“师父。”

  华辉又喜欢,又难过,怆然道:“想不到我九死之余,还能收这样一个聪明灵慧的弟子。”李文秀凄然一笑,心想:“我在这世上除了计爷爷外,再没一个亲人。学不学武功,那也罢了。不过多了个师父,总是多了一个不会害我、肯来理睬我的人。”

  华辉道:“天快黑啦,你用流星锤开路,冲将出去,到了宽敞的所在,便收拾了这两个贼子。”李文秀很有点害怕。华辉怒道:“你既信不过我的武功,何必拜我为师?当年闽北双雄便双双丧生在这招‘星月争辉’之下。这两个小毛贼的本事,比起闽北双雄却又如何?”李文秀哪知道闽北双雄的武功如何,见他发怒,只得硬了头皮,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,右手拿了那对葫芦流星锤,左手从地下拾起一枚毒针,喝道:“该死的恶贼,毒针来了!”

  那姓宋和姓全的两个强人守在洞口,听到“毒针来了”四字,只吓得魂飞魄散,急忙退出。那姓宋的原也想到,她若要施放毒针,决无先行提醒一句之理,既然这般呼喝,那便是不放毒针,可是眼见三个同伴接连命丧毒针之下,却叫他如何敢于托大不理?

  李文秀慢慢追出,心中的害怕实在不在两个强人之下。三个人胆战心惊,终于都过了那十余丈狭窄的通道。

  那姓全的一回头,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扬,姓全的一慌,脚下一个踉跄,摔了个筋斗。那姓宋的还道他中了毒针,脚下加快,直冲出洞。姓全的跟着也奔到了洞外。两人长刀护身,一个道:“还是在这里对付那丫头!”一个道:“不错,她发毒针时也好瞧得清楚些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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