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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四四回 奉旨监斩(3)


  韦小宝皱眉道:“什么娘子军?”那亲兵道:“回大帅:这一大队人都是大脚女人,有的拿了赶面棍儿,有的拿了洗衣棒,还有拿着门闩扁担,冲进泰都统的外宅,乒乒乓乓的乱打,把一个花不溜秋的小娘们拉了出来,用皮鞭狠狠的抽。”韦小宝和多隆相顾骇然,不知是何原因。韦小宝道:“再探。”两名亲兵答应了,刚走出门,第二路探子跟着来报:“回大帅:泰都统骑了快马,已赶到了甜水井胡同。他衣服也没穿好,左脚有靴子,右脚却是赤脚。原来率领娘子军攻打甜水井胡同的,是泰都统的夫人。”众人一听之下,登时哄堂大笑。

  那亲兵说到这里,自己也忍不住笑,又道:“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统,劈脸就是两个耳括子,跟着又是一脚,好不厉害。泰都统打躬作揖,连声:‘太太息怒!’”韦小宝和众侍卫哈哈大笑,才知是泰都统的夫人喝醋,去打他的外宅。多隆手舞足蹈,说道:“这一下有得老泰受的了。”

  韦小宝灵机一动,说道:“大哥,你快带领人马,赶去劝架。这一下老泰给你揪住了小辫子,保管他前锋管从今而后,再也不敢跟咱们御前侍卫作对。”多隆给他一言提醒,大喜之下,伸手在自己额头用力一凿,笑道:“我这胡涂蛋,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。兄弟们,大伙儿去瞧热闹啊。”率领众侍卫,向甜水井急奔而去。

  韦小宝瞧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,寻思:“这么一来,可得另想法子处置这家伙了。”背负着双手,在厅上踱来踱去,又想:“天一亮,就得去杀茅大哥,可有什么法子救他性命?‘大名府’劫法场是不行的,法场,法场……”突然之间,想起了一出戏来:“‘法场换子’!对了,薛刚闯了祸,满门抄斩,有个徐什么的白胡子老头儿,把他自己的亲生儿子,在法场上换了一个薛什么的娃娃出来……”

  他看过的戏文着实不少,剧中人的名字不大说得上来,故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,一想到“法场换子”,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出戏来:“‘搜孤救孤’!这故事也差不多,有个叫做程婴的黑胡子,把自己的儿子去换了主子的儿子,让儿子去杀头,救了小主人的性命。乖乖不得了,幸亏茅大哥的年纪跟我儿子不一样,否则的话,要我将虎头、铜锤送上法场杀头,换了茅大哥出来,虽说朋友义气为重,这种事情我可是万万不干的。很好,很好!”向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重重踢了一脚,说道:“你运气不坏,韦大帅收你做干儿子。韦大帅的亲儿子是不舍得换的,干儿子就马马虎虎。”

  当即叫了亲兵队长进来,密密嘱咐了一番,赏了他一千两银子,另外又有一千两银子,命他去分给其余办事的亲兵。那队长躬身道谢,说道:“大帅放心,一切自会办得妥妥贴贴,决不有误。”

  韦小宝安排已毕,回进内堂。七个夫人和儿女都给太后召进皇宫去了,屋里冷冷清清,于是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,不久天便亮了。

  辰牌时分,宫里传出旨来:“江洋大盗茅十八大逆不道,辱骂大臣,着即斩首,命抚远大将军,一等鹿鼎公韦小宝监斩。”韦小宝接了上谕,在府门外点齐了亲兵,只见多隆率顿了数十名御前侍卫,押着茅十八而来。茅十八目青鼻肿,满脸是血,显是受了苦刑,但他极是硬朗,一见韦小宝便破口大骂:“韦小宝,你这不要脸的小汉奸,今日你做老子的监斩官,老子死得一点不冤。谁叫我当日瞎了眼睛,从扬州的婊子窝里,把你这小汉奸带到北京来?”众亲兵大声吆喝,茅十八却越骂越凶。

  韦小宝不去理他,问多隆道:“老泰怎样了?”多隆笑道:“昨晚我赶到之时,老泰已给他夫人抓得满脸都是血痕。他一见到我,这份狼狈儿可有得瞧的了。我做好做歹,劝住了他夫人,又把他的八姨太接到我家里,让两个小妾陪伴着她。老泰千恩万谢,感激得了不得。”

  韦小宝笑道:“这位八姨太相貌怎样?”多隆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嘿嘿,了不起!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可不能见色起意,乘火打劫!”多隆哈哈大笑,道:“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,你大哥那能这么不长进?老泰虽是我对头,这种事情是决计不干的。”

  当下两人押着茅十八,往菜市口法场而去。多隆骑马,韦小宝却乘绿绒大车。茅十八坐在开顶的牛车之中,双手反绑,颈中插了一块木牌,写着:“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”。牛车自骡马市大街向西,众百姓纷纷聚观。茅十八沿途又叫又唱,大喊:“老子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,所以名叫茅十八,早就知道是要杀头的。”街边百姓大声喝采,赞他:“有种,是硬汉子。”来到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,韦小宝的亲兵早已连夜搭好了席棚,棚前棚后,守卫得极是严密。多隆奉了康熙的嘱咐,生怕天地会要劫法场,已知会九门提督,派了一千名官兵在法场四周把守。

  茅十八凛然站在法场中心,大叫:“咱们都是大汉百姓,花花江山却给鞑子占了,总有一日,要把鞑子杀得干干净净!”韦小宝下轿进棚,一座大轿停在棚边。韦小宝升座,请多隆坐在一旁,多隆皱眉道:“这犯人尽说大逆不道的言语,在这里煽动人心,咱们尽快把他斩了吧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”喝道:“带犯人!”四名亲兵将茅十八推进棚来,要按他跪倒,茅十八说什么也不肯跪。韦小宝道:“不用跪了。”转头向多隆道:“大哥,验明正身,没错吧?”多隆道:“没错!”

  韦小宝道:“验明正身,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。”提起朱笔,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圈,摔了出去。一名亲兵拾起木牌,将茅十八拉了出去。

 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我给你瞧一样好玩的物事。”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叠手帕来,递到多隆面前,手帕上绣的是一幅春宫图,图中男女面目俊美,神态生动。多隆一见之下,目光登时给吸住了,翻过一块手帖,下面一块帕子上绣的又是另外一幅春宫,姿势甚是奇特。多隆笑道:“这模样倒是古怪得紧。”一连翻下去,每块帕子上所绣的人物姿态,愈出愈奇,有一男二女者,有二男三女者,多隆只看得血脉贲张,笑道:“兄弟,这宝贝儿是那里来的?你给哥哥也买上一套。”

  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兄弟孝敬给大哥的。”多隆如获至宝,连声多谢,将一叠手帕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。便在这时,外面砰砰砰连放三炮,亲兵队长进来禀告:“时辰已到,请大帅监斩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站起身来,拉着多隆的手,走到棚外,只见茅十八垂头丧气的跪在法场之中,便如昏迷了一般。鼓手擂起鼓来,鼓声一停,披红挂彩的刽子手举起手臂,靠在下臂的鬼头刀向前一推,登时将犯人的脑袋切下,左足飞出,犯人身子向前一倒,脖子中鲜血狂喷。

  多隆道:“大功告成,咱们别过了吧。”韦小宝哽咽道:“多大哥,这人跟我很有交情,实在是皇上的严旨,救他不得,唉!”说着以袖拭泪,抽抽暖噎的哭了起来,多隆叹道:“兄弟很够义气,你好好收殓了他,给他安葬,那也是很对得起死者了。”韦小宝应了一声,哭泣不止。

  韦小宝以衣袖拭泪,其实却是在将袖中早就备下的生姜揉擦双眼,将眼睛辣得通红,流泪不止,心中却在暗暗好笑,庆幸计策成功。多隆又安慰了几句,送着他上了车,这才上马而去。众亲兵簇拥着马车,回去公爵府。另有几名亲兵以草席卷起犯人的尸首,放入早就备在一旁的棺材,盖上棺盖钉实。观斩的众百姓纷纷议论,都说茅十八临死之前还敢破口大骂,当真是英雄好汉,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诃责,说这钦犯大逆不道,决不可赞他,以免惹祸上身。

  韦小宝来到府门前下车,那辆马车迳自向南,出了北京城,一直往南,向着扬州而去。

  韦小宝换乘马匹,进宫覆旨。康熙即行召见。他已得多隆回报,知道韦小宝监斩茅十八时曾流泪不止,这时见他双目红肿,心下不禁微感歉仄,又想他忠心为主,很是难得,温言慰抚了几句,说道:“小桂子,你抓来的那些罗刹兵,大多数求我释放回国,我都已放了,却有二百多名愿意留居中国。”

  韦小宝道:“北京比莫斯科热闹好玩,跟随皇上办事,又比跟随那两个不中用的罗刹沙皇威风光采得多了。”康熙微笑道:“我将这批罗刹兵编为两个‘俄罗斯佐领’。这两队兵,就拨归你统带吧。你可得好好管束,不许他们在京里生事。”韦小宝大喜,跪下谢恩。

  出得宫来,两队罗刹兵已在太和门外金水桥边侍候。这些罗刹兵穿了清兵服色,倒也十分神气。韦小宝取出银票,每人赏了二十两银子,放假三天。众罗刹兵大叫“乌拉”不已。终康熙之世,这两队罗刹兵终在清军中服役,忠心不贰。外国使臣前来北京,见到中国皇帝役使罗刹官兵,无不心中敬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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