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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二回 共商大计(3)


  归二娘道:“怎么赌赢输?”韦小宝道:“掷骰子的玩意,我是一点也不懂。归少爷,你说怎么赌法?”归钟拿起两粒骰子,道:“我跟你比比准头。”手指弹处,嗤嗤两声,两粒骰子飞起,打灭了两枝腊烛,跟着噗噗两声响,两粒骰子都嵌入了板壁。群雄齐赞:“好功夫!”

  韦小宝道:“我见人家掷骰子,是比点子大小,可不是比暗器功夫。”归二娘道:“是了!你们两个各掷一把,谁掷出的点子大,谁就赢了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只掷一把,说不定他运气真好,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。”说道:“这样吧,咱们各掷三把,三赛两胜。”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,越是高兴,说道:“咱们每人掷三百次,胜了二百次的算赢。”归二娘道:“那有这么麻烦的,各掷三把够了。”

 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时两粒骰子挖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韦小宝道:“归少爷,你先掷。”归钟拿起骰子,笑嘻嘻的正要掷下,归二娘道:“且慢!”转头问柳大洪、沐剑声道:“这场赌赛若是我们胜了,沐王府算不算数?”

  柳大洪适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,胸口气血翻涌,此刻兀自尚未平复,心想对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,此人是前辈英雄,自无虚言,他真要去皇宫行刺,凭沐王府的力量又怎阻他得住?便点了点头。沐剑声道:“天意如何,全凭两位掷骰决定便了。”归二娘道:“好!”向归钟道:“掷罢!掷的点子越大越好。”

  归钟将六粒骰子细细看过,说道:“最多的是六点,最少的是两点,还有一个大凹洞。”归二娘道:“大凹洞是一点。”归钟道:“古里古怪,四点却又是红的。”右掌一挥,拍的一声响,六粒骰子都嵌入了桌面,向上的尽是六点。原来他在掌中将骰手放好了,六粒骰都是一点向下,这一掷下来,自然都是六点向上了。

  众人又是吃惊,又是好笑。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禁风,内力竟然如此深厚,可是天下掷骰子那有这么掷法的?

  归二娘道:“孩儿,不是这样的。”伸掌在桌上一拍,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。众人齐声喝采。归二娘将骰子拿起,随手在桌上一滚,说道:“滚出几点,便是几点,可不能凭自己意思。”归钟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拿起骰子,学着母亲的模样,将骰子轻轻掷在桌上,骰子滚动,定下来时共是二十点。

  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,赢面略高。韦小宝拿起骰子,小指拨了几拨,在掌心暗暗使了花样,叫道:“通吃!”一把掷了出去,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,最后一粒不住滚动,依着他作弊的手法,这粒骰子非滚成六点不可,二十三点,便赢了第一把。那知这骰子滚将过去,突然陷入了桌面的一个小孔,那正是归钟适才用骰子掷出来的。那骰子微微一颤,不能再滚,向天的却是一点,十八点便输了。韦小宝道:“桌面上有洞,这不算。”拿起骰子,欲待再掷。陈近南摇道:“这是天意,输了第一把。”

  韦小宝听师父如此说,心想:“还有两把,我非赢了你不可。”将骰子交给归钟。

  归钟赢了第一把,得意非凡,轻轻一掷,却只有九点。沐家众人见这一把是输定了,不禁欢呼起来。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去,远离桌面上的六个小洞,一把掷去,竟是四粒六点,两粒五点,三十四点,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。胜得无惊无险。

  双方各胜一把,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输赢。归钟一把掷下,六骰转动良久,转出了三十一点,嬴面已是甚高。沐家众人均是脸有忧色,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,当真要极大的运气才成。韦小宝却并不担心,心道:“我还是照适才的法子,掷成三十四点嬴你便了。”小指在掌心暗拨,安好了骰子的位置,轻轻滚了出去。

 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乱转,逐一转定,六点、五点、五点、六点,四粒转定了的都是都是大点,已有二十二点。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,一共二十八点。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的转动。若是出来三点,双方和局,须得再掷一次;一点或两点是输了。四五六点便赢。赢面占了六成。

  韦小宝心想:“就算是三点和局,再掷一次,便未必能再有这么好运气。”这最后一粒骰子转个不休,眼见要定在六点上,他大叫一声:“好!”忽然间骰子翻了个身,又转了过去。他也吃一惊,叫道“有鬼了!”一瞥眼间,只见归辛树对着骰子,正在微微吹气,便在此时,那骰子停住不转,一个大凹洞仰面执天,乃是一点。众人齐声大叫。

  韦小宝又是吃惊,又是气恼。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,吹气转骰之人固然今日是第一次遇上,以前也从未听见过。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,聚气成线,不但将这第六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了一点,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不是全靠运气,是他老子在旁吹气相助。他账红了脸道:“归老爷子,你…你…呀,呼,呼!”说着撮唇吹气。

  归辛树道:“二十九点,你输了!”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子,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,喀的一声,骰子碎裂,流出少数水银来,散在桌面上,登时化为千百粒细的圆珠,四下滚动。归钟拍手笑道:“好玩,好玩!这是什么东西?又像是水,又像是银子。”

  韦小宝见他当场拆穿了骰子中灌水银的弊端,假作惊异,道:“原来骰子里一定要放水银。老爷子,你可教了晚辈一个乖。骰子是牛骨做的,我今日才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,从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呢。黄牛会耕田,又会造水银,了不起,了不起。”

  归二娘不去理会他的胡说八道,说道:“大伙儿再没话说了罢?韦兄弟,皇宫里的情形,请你详细说来。”韦小宝眼望师父。陈近南点了点头,道:“天意如此,你老老实实的向二位前辈说罢。”他明知这个徒弟甚是狡狯,是以特别加上“老老实实”四字。

  韦小宝心念一转,已有了主意,说道:“既然输了,这赌帐自然是不能赖的。大丈夫偷抢拐骗,都没什么,赌帐却不可不还。皇宫里的屋子多,道路曲曲折折,说也说不明白。我去画一张图出来。徐大哥、钱大哥,请你们陪客人,我去画图。”

  他向众人拱拱手,转身出厅,走进书房。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,书房中图书满壁,桌几间笔砚列陈,韦小宝怕赌钱坏了运气,书输二字同音,这“输房”平日是半步也不踏进来的。这时来到案前坐下,喝一声:“磨墨!”早有亲随上来侍侯。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,那亲随心中纳罕,脸上钦佩,当下抖擞精神,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,取过一锭颜鲁公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,安腕运指,屏息凝气,磨了一砚浓墨,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唐伯虎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,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,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,恭候伯爵大人挥毫。这架子摆将出来,有分教:

  钟王颜柳苏黄赵,
  自恨不及韦小宝。

  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,指运擒拿之力,一把抓起笔杆,饱饱的醮上了墨,忽地拍的一声轻响,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将下来,落在纸上,登时将一张名贵之极的金花玉版笺玷污了。那亲随心想:“原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,是要学梁楷泼墨作画。”却见他在墨点左侧一笔直下,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树干,又在树干左侧轻轻一点,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,又似南宗王摩诘的披麻皴,实集南北二宗所长。那亲随正赞叹间,忽听伯爵大人言道:“我这个‘小’字,写得好不好?”那亲随吓了一跳,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“小”字,忙连声赞好,说道:“大人的法书,笔顺自右至左,别创一格,天纵奇才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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