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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六回 当年往事(2)


  酒席之间,陈近南吩咐道:“小宝,你有大事在身,你我师徒这次仍是不能多聚,喝了这顿酒后,这就北上罢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诲。我本来还想听吴大哥谈谈他的英雄事迹,也只好等打平吴三桂之后,再听他说了。”吴六奇笑道:“吴大哥没什么英雄事迹,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。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,直到今日,我还是在为虎作伥,给鞑子卖命呢。”

  筵席散后,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把洋枪,对吴六奇道:“吴大哥,你这么远路来见兄弟,实在是感激不尽,这把罗刹国洋枪,请你留念。”吴六奇拿起枪来,向着庭中放了一枪,火光一闪,砰的一声大响,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,众人都吓了一跳。林兴珠道:“这把洋枪,比之红毛鬼的可又厉害得多了。”吴六奇谢了,揣入怀中。陈近南皱起眉头,心想:“罗刹国的火器居然这等犀利,若是兴兵进犯,果然难以抵御。”

  韦小宝又取出五千两银票,送给林兴珠使用。林兴珠愕然,心想你一个小小孩子,怎地出手如此阔绰?要待推辞,却见他又取了四张五千两银票,交给马超兴,笑道:“马大哥,烦你代为请属下兄弟喝一杯酒。”马超兴笑道:“二万两银子?未免太多了,喝一年酒也喝不完。”当下也谢过收了。

 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。陈近南伸手扶起,拍拍他肩膀,笑道:“你很好,不枉了是我陈永华之徒。”韦小宝和他站得近了,看得分明,见他两鬓斑白,神色甚是憔悴,想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,大受风霜之苦,不由得心下难过,要想送些什么东西给他,寻思:“师父是不要银子的,珠宝玩物,他也不爱,除此之外,我也没什么东西了。师父武功了得,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衣。”突然间一阵冲动,拉了拉陈近南的衣袖,道:“师父,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。”两人来到厢房之中,韦小宝伸手到贴肉衣袋内,摸出一包物事来。

  那一包物事,正是他从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封皮中取出来的无数碎纸片。他解开缚在包外的细绳,揭开一层油布,再揭开两层油纸,露出那些碎纸片来,说道:“师父,弟子没什么东西孝敬你老人家,一包碎纸,请你收了。”

  陈近南见他郑重异常的打开布包,只道里面包着的定是什么珍贵物事,一见之下,只见是数十片剪得破碎之极的纸片,甚感奇怪,问道:“那是什么?”韦小宝于是说了碎纸的来历。陈近南越听脸色越是严重,听得太后、皇帝、鳌拜、吴三桂、独臂尼九难、神龙教教主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,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纸片,而其中竟隐藏着满清鞑子龙脉和大宝窟的秘密,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之事。他细问经过情形,韦小宝一一说了。

  陈近南沉吟半响,说道:“小宝,这包东西,实是非同小可。你交了给我,我师徒俩带领会中兄弟,去掘了鞑子的龙脉,取出宝藏,兴兵起义,自是不世奇功。不过这一次我奉王爷之命,来迎接郑公子回台,这包东西带在身边,海道来回,或恐有失。目下还是由你收着。我回台之后,便来北京跟你相会,那时再共图大事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那么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。”

  陈近南道:“你放心,我片刻也不停留。小宝,你师父毕生奔波,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,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人心渐渐淡忘,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,兴复大业越来越是渺茫。想不到吴三桂终于要起兵造反,而你又得了这张宝图,那真是天大的转变。”说到这里,不由得喜溢眉梢。

  他本来神情郁郁,显得满怀心事,这时精神大振,韦小宝瞧着也是十分欢喜。陈近南又道:“你办事精明,果然是我的徒弟。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?减轻些了么?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服了太后老婊子给的药,毒性是完全解去了。”陈近南喜道:“那好极了。你这一双肩头,挑着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,以后务须自己保重。”说看双手按住他肩头。韦小宝道:“是。弟子乱七八糟,什么也不懂的。得到这些纸片,也不过碰运气罢了。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,吃了闲家的夹棍,天杠吃天杠,别十吃别十,吃得舒舒服服。”

  陈近南微微一笑,道:“你回到北京之后,半夜里闩住了门窗,慢慢把这些纸片拼将起来,凑成一图,然后将图形牢牢记在心里,记得烂熟,再无错误之后,又将纸片拆碎,包成七八包,藏在不同的所在。小宝,一个人运气有好有坏,不能总是一帆风顺。如此大事,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。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师父说得不错,好比我赌牌九做庄,现在已连赢了八铺,如果一记通赔,这包碎片给人抢去了,岂不是全军覆没,铲了我的庄?因此连赢八铺之后,就要下庄。”

  陈近南心想,这孩子赌性真重,微笑道:“你懂得这道理就好,赌钱输赢,没什么大不了。咱们图谋大事,就算把性命送了,那也是等闲之事。但这包东西,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,那可万万输不得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我赢定之后,把银子捧回家去,埋在床底下,斩手指不赌了,那就永远输不出去。”

  陈近南走到窗边,抬头望天,轻轻说道:“小宝,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,就算立即死了,心里也是欢喜得紧。”

  韦小宝心想:“往日见到师父,他总是精神十足,为什么这一次他老是想到要死?”问道:“师父,你在台湾,心里不大痛快,是不是?”陈近南转过身来,脸有诧异之色,道:“你怎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,但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,你也不放在心上。江湖上英雄好汉,又个个对你十分敬重。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,普天下只有台湾郑王爷一个人,能给你气受。”

  陈近南叹了口气,隔了半晌,说道:“王爷对我礼敬有加,十分倚重,对我从无失礼。”韦小宝道:“啊,我知道了,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你摆他妈的臭架子。”陈近南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,我早誓死相报,对他郑家的事,那是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郑二公子年纪轻,就有什么言语不当,我也不放在心上。郑王爷的世子,乃是庶出。”韦小宝不懂,问道:“什么庶出?”陈近南道:“庶出就是非王妃所生。”韦小宝道:“啊,我明白了,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。”

  陈近南觉他出言粗俗,但想他没读过书,不会说文诌诌的话,也就不加理会,说道:“是了。当年国姓爷逝世,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,所以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,一再吩咐王爷,要废了世子,立二公子做世子。”韦小宝大摇其头,说道:“二公子胡涂,又怕死,连吴三桂的世子吴应熊也及不上,不成的,这家伙是个混蛋,脓包,他妈的混帐王八蛋。”想到阿珂一心向着郑克塽,不由得越骂越是起劲。

 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,道:“小宝,嘴里放干净些,你这不是在骂王爷么?”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按住了嘴,说道:“该死!王八蛋这三字可不能随便乱骂。”陈近南道:“两位公子比较起来,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他哥哥,只是相貌端正,嘴头又甜,很得祖母的欢心……”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是啊,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,见了个会拍马屁的小白脸,就当是宝贝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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