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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四回 太监驸马(3)


  只听得号炮响声,众兵将齐声呐喊,声震天地,韦小宝吃了一惊,双膝一软,坐倒椅中,登时面如土色。吴三桂心下暗笑:“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,仗着花言巧语,哄得小皇帝的欢心,除此之外,又有什么屁用?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,居然做什么副都统,钦差大臣,可见小皇帝莫名其妙,只会任用亲信。”他本来对康熙没瞧在眼里,这时见了韦小宝这等脓包模样,心中更是暗暗欢喜,料想朝廷无人,不足为虑。

  阅兵已毕,韦小宝取出皇帝的圣旨来,交给吴三桂,说道:“这是皇上的圣谕,你给大伙儿读读吧。”吴三桂跪下接过,说道:“是皇上的圣谕,还是请钦差宣读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认得我,我可不认得他。我瞎字不识,怎生读法?”吴三桂一笑,捧着圣谕,大声读了起来。他声音清朗,中气充沛,一句句远远传了出去。广场上数万兵将鸦雀无声的聆听。圣谕中嘉奖平西亲王功高勋重,勤劳王事,镇守边陲,抚定蛮夷,属下诸将士卒,俱有丰绩,各升职一级,赏赐有嘉。圣谕读完。

  吴三桂叫道:“恭谢皇上恩典,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众兵将一齐屈膝跪倒,叫道:“恭谢皇上恩典,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这一次韦小宝事先有备,没有吃惊,但数万兵将如此惊天动地的喊了出来,却也令他心旌摇动,站立不稳。回到平西王府,吴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。韦小宝皱起眉头,甚是不快。

  吴三桂道:“下月初四,是黄道吉日,婚嫁喜事,大吉大利。韦都统你瞧这日子可好?”韦小宝心想:“公主一嫁给吴应熊,我这假驸马便做不成了。”皱起眉头道:“这似乎大局促些了吧?公主下嫁,非同小可,王爷,你可得一切预备周到才是。不瞒你说,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宠幸,有什么事马虎了,咱们做奴才的可不大方便。”

  吴三桂一凛,心想:“你故意刁难,还不是在勒索贿赂?”笑道:“是,是。全仗韦都统照顾,有何不到之处,请你吩咐指点,我们自当尽力办理。初四若是太局促,那么下月十六也是极好的日子,跟公主和小儿的八字全不冲尅,百无禁忌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吧!我去请示公主,瞧她怎么说。”

  回到安阜园,已有云南的许多官员等候传见,韦小宝收了礼物,随口敷衍几句,打发他们走了,想起来到云南之后,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,便差人去告知吴应熊,请杨溢之过来一见。

  过了一个多时辰,吴应熊亲自来见,说道:“韦都统,父王派了那姓杨的出外公干未回,不能来伺候都统。”韦小宝好生失望,道:“不知他去了何处?几时可以回来?”吴应熊脸色微变,道:“他……他去了西藏,路途遥远,这一次……这一次韦都统恐怕见他不着了?”

  韦小宝见他语中似有支吾之意,心想:“你说话不尽不实,在捣什么鬼?”问道:“不知杨兄去西藏办什么要事?去了多久?”吴应熊道:“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。西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礼来,父王便命杨溢之送了回礼去。还是前几天走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这可不巧得很了。”

  送走吴应熊后,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,怎么迟不走,早不到,自己刚到云南,吴三桂便派了杨溢之出门,倒似是故意不让他跟自己相见。但吴应熊既这么说,却也无可如何。当下叫了赵齐贤和张康年二人来,命他们去和吴三桂父子手下的侍卫们去喝酒赌钱,设法打探杨溢之的消息。

  这晚他和公主相见,说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六。公主道:“我限你在婚期之前杀了吴应熊这小子,否则的话,我在拜堂之时大叫大嚷,说什么也不嫁他。”韦小宝心情本已不佳,听他这么说,更是怒火上冲,一跺脚便出了房门,公主抢上拉住他手,被他重重一甩,出房去了。公主大哭大叫,他只当没听见。

  坐下半晌,甚感无聊,叫了十几名侍卫来掷骰子赌钱,这才心情畅快。赌到半夜,赵齐贤和张康年走进房来。韦小宝手中拿了一把骰子,还没掷下去,见到二人、笑道:“现下是霉庄,要下注乘早。”赵齐贤道:“总管吩咐的事,查到了一些消息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一把骰子掷下去,吃了天门,赔了上门下门,拉了二人的手,来到厢房中,问道:“怎么?”

  赵齐贤道:“回总管的话,那杨溢之果然没有去西藏。原来是犯了事,给平西王关起来了。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犯了什么事?”赵齐贤道:“属下跟王府的侍卫们喝酒,说起识得这个姓杨的,想请他来一起喝酒赌钱。一名侍卫说:‘找杨溢之吗?得去黑坎子。’我问他黑坎子在那里,旁的侍卫骂他胡说八道,爱说笑话,叫我别信他的。”

  韦小宝沉吟道:“黑坎子?”赵齐贤道:“我们知道其中必有古怪,跟他们喝了一会子酒,就分手了。回到这里,向人一问,原来黑坎子是大监狱的所在,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了。到底他犯了什么罪,我们生怕引起疑心,没敢多问。”韦小宝道:“黑坎子是在什么地方?”赵齐贤道:“在五华宫西南约摸五里地。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是了,两位大哥辛苦,你们到外面玩玩去罢,代我做庄。”赵张二人大喜,迳去赌钱。二人知道他做庄输了算他的,赢了有红分,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使。

  韦小宝这人偷抢拐骗,喜赌好色,吹牛拍马,贪污杀人,什么事都干,却有一件好处,对待朋友极有义气,一听得杨溢之被吴三桂抓了起来,登时闷闷不乐,公主房中固然不去,赌钱的兴致也即无影无踪,心想:“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,否则吴应熊不会骗我说派他去了西藏。若非大罪,他吴氏父子定会冲着我的面子,放了他出来。吴应熊已经撒了谎,我若再去说情,他们一定死赖到底,多半还会立刻杀了他,毁尸灭迹,从此死无对证。要救他出来,只有硬干。吴三桂就算怪责,老子也不怕他。谅他也不敢跟我翻脸。”

  当下把风际中、马彦超、钱老本、玄贞道人、徐天川等天地会群雄请来,告知此事,筹商如何救人。玄贞道人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咱们干了。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,那是最好。就算救不出,吴三桂知道你向他动了手,定然以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。不是将他吓了半死,便逼得他早日造反。”

  韦小宝道:“正是如此,就怕他立刻造反,咱们一古脑儿给他抓了起来,大伙儿在黑坎子大监狱里赌钱,那可不妙了。”玄贞道人道:“一见情势不对,大家快马加鞭就是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去设法救人,同时把吴应熊这小子请了来,扣在这里,做个抵押,教吴三桂不敢胡来。”钱老本道:“韦香主这着棋极是高明。咱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势,然后扮着吴三桂手下的亲随,冲进狱去提人。”

  当晚商定了劫狱救人的方策。次日午后,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,商议婚事。安阜园大厅中正在丝竹齐奏、酒肉纷呈之际,天地会群雄已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,闯入了黑坎子大监狱中。韦小宝早已吩咐带来的骁骑营和御前侍卫,将安阜园前后严密把守,监视了吴应熊带来的卫队。他和吴应熊一面饮酒,一面观赏戏班子做戏。这时所演的是一出昆曲“钟馗嫁妹”,五个小鬼翻筋斗、钻枱子,演出诸般武功,甚是热闹。

  韦小宝看得连连叫好,吩咐赏银子,便在这时,有人走到他身后,悄悄拉了拉他衣袖。韦小宝回头一看,却是马彦超,但见他缓缓点了头,知已得手,心中大喜,向吴应熊道:“小王爷,你请宽坐,我要去撤一泡尿。”吴应熊心想:“这不学无术之徒,说话如此粗俗。”笑道:“都统请便。”韦小宝来到后堂,见天地会群雄一个不少,喜道:“很好,很好,众兄弟都没损伤,人救出来了么?”见各人脸色郑重,料想另有别情。马彦超恨恨的道:“吴三桂这奸贼下手好毒!”

  韦小宝道:“怎么?”马彦超和徐天川转身出去,拾进毡毯裹着的一个人来。但见毡毯上尽是鲜血,韦小宝一惊之下,抢上前去,见毡毯中裹着的正是杨溢之。

  但见他双目紧闭,脸上更无半分血色,韦小宝叫道:“杨大哥,是我兄弟救你来了。”杨溢之微微点头,也不知是否听见。韦小宝道:“大哥,你受了伤么?”徐大川轻轻揭开毡毯,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退后两步,身子一晃,险些摔倒,钱老本忙伸手扶住。原来杨溢之双手双脚都已被斩去,只剩下一个身躯。徐天川低声道:“他舌头也被割去了,眼睛也挖出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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