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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二回 真假太后(1)


  白衣尼心想这只怕也是实情,又问:“那么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们难道也认不出?”太后道:“我一制住皇后,便让她将慈宁宫的太监宫女们尽数换了新人。我日常极少出外,偶尔不得不出去,宫里的规矩,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正面瞧我,就算远远偷瞧一眼,又怎分辨得出真假?”

  白衣尼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不对。你说老皇帝从不睬你,可是…可是你却生下了一个公主。”太后道:“这个女儿,不是皇帝生的。她父亲是个汉人,假扮了宫女,在宫里一直陪着我,不久之前不幸…不幸病死了。”陶红英捏了捏韦小宝的手掌。两人均想:“假扮宫女的男子倒确是有的,只不过不是病死而已。”韦小宝又想:“怪不得公主如此野蛮胡闹,原来是那假宫女生的杂种。老皇帝慈祥温和,生的女儿决不会是这个样子。”

  白衣尼心想:“你忽然怀孕生女,老皇帝倘若没和你同房。怎会不起疑心?”只是这种居室之私,她年纪虽大,但处女出家,终觉问不出口,寻思:“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假冒皇后,一觉怀孕,总有法子遮掩,那也不必细查。”摇摇头,道:“你的话总是不尽不实。”

  太后急道:“前辈,连这种可耻之事,我也说了,余事更加不敢隐瞒。”白衣尼道:“如此说来,那真太后是给你杀了。你手上沾的血腥却也不少。”太后道:“晚辈诵经拜佛,虽对鞑子心怀深仇,却不敢胡乱杀人。真太后还好端端的活着。”

  这一句话令床前床后三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,白衣尼道:“她还活着?在那里?你不怕秘密泄漏?”太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黄金钥匙,走到床边的一只大柜之前,开了柜上金锁,打开柜门。白衣尼轻轻一声惊呼,只见柜内横卧着一个女人,身上盖着锦被,白衣尼问道:“她…她便是真太后?”太后道:“前辈请瞧她的相貌。”说着手持烛台,将烛光照在那女子时脸上,白衣尼见那女子容色十分憔悴。更无半点血色,但相貌确与太后除去脸上化装之前甚为相似。

  那女子微微将眼睁开,随即闭住,低声道:“我不说,你…你快快将我杀了。”太后道:“我从来不杀人,怎会杀你?”说着轻轻关上了柜门,白衣尼道:“你将她关在这里,已关了十几年?”太后道:“正是。”白衣尼道:“你逼问她什么事?只因她坚决不说,这才活到今日。她一说了出来,你立即便将她杀了,是不是?”太后道:“不,不。晚辈知道佛门首戒杀生,平时常常吃素,决不会伤她性命。”

  白衣尼哼了一声,道:“你当我是三岁孩童,不明白你的心思?这人关在这里,时时刻刻都有危险,你不杀她,必有重大图谋。倘若她在柜内叫嚷起来,岂不立时败露机关?”太后道:“她不敢叫的,我对她说,这事若是败露,我首先杀了老皇帝。后来老皇帝死了,我就说要杀小皇帝,这鞑子女人对两个皇帝忠心耿耿,决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。”

  白衣尼道:“你到底逼问她什么话?她既坚决不说,你何以不以皇帝的性命相胁?”太后道:“她说我若害了皇帝,她立即绝食自尽。她所以不绝食,只因我答应不加害皇帝。”

  原来真假太后一个以绝食自尽相胁,一个以加害皇帝相胁,各有所忌,以致相持了十多年,形成僵局。假太后所以怕真太后绝食,自是因为她尚有一件重要的秘密始终不肯吐露之故,若不是对她尚有需求,如此危险的人物,便一刻也留不得,杀了之后,尚须将她尸骨化成灰烬,不留半丝痕迹。这人如此危险,而居然让她留在宫中,那么此人心中所藏秘密之重大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
  白衣尼道:“我问你的那句话,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,回避不答,你到底逼问她说什么秘密?”太后道:“是,是。这是关涉满洲人气运盛衰的一个大秘密。鞑子龙兴辽东,占了我大明的天下,自是因为他们祖宗的风水奇佳之故。晚辈得知辽东长白山中,有一道爱新觉罗氏的龙脉,只须将这道龙脉掘断了,斩去龙头龙尾,我们非但能光复汉家山河,鞑子还非尽数覆灭在关中不可。”白衣尼点了点头,心想这番话倒与陶红英所说无甚差别,道:“这道龙脉却在何处?”

  太后道:“这就是大秘密了,老皇帝是知道的,他临死之时,小皇帝还小不懂事,他最宠爱的董鄂妃又先他而死,所以他将这个大秘密跟皇后说了,要她等小皇帝年长,才跟他说知,那时我是服侍皇后的宫女,偷听到皇帝和皇后的说话,却未能听得全,我只想查明了这件大事,召集一批有志之士,去长白山掘了这道龙脉,我大明天下就可重光了。”

  白衣尼沉吟了一会,道:“风水龙脉之事,事属虚无飘渺,殊难入信。我大明失却天下,也是历朝施政不善,苛待百姓,以致官逼民反。这些道理,直到近年来我周游四方,这才明白。”太后道:“是,师太洞明事理,自非晚辈所及,不过为了光复山河,那风水龙脉之事,也是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若能掘了龙脉,最糟也不过对鞑子一无所损,倘若此事当真灵验,岂不是能拯救普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。”

  白衣尼矍然动容。点头道:“你说得是。到底是否具有灵效,事不可知,就算无益,也是绝无所损,只须将此事宣示天下,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,他们心中先自馁了,咱们图谋复国,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,你逼问这真太后的,就是这个秘密?”太后道:“正是。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及她子孙基业,宁死不肯吐露,不论晚辈如何软骗硬吓,十多年来出尽了法子,她一直是守口如瓶。”

  白衣尼拿取了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道:“你是要问她,其余那几部书是在何处?”太后吓了一跳,倒退两步,颤声道:“你…你已经知道了?”白衣尼道:“那个大秘密,便是藏在这八部经书之中,你已得了几部?”太后道:“师太法力通神,无所不知,晚辈不敢隐瞒,本来我已得了四部,可是…可是在一天晚上,有人入宫行刺,在我胸口刺了一刀,将这四部经书都盗去了。师太请看。”说着解开外衣,内衣和肚兜,露出胸口一个极大的伤疤。

  陶红英行刺之事,白衣尼早已得悉,也不以为异,心知这四部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,她决计不会隐瞒不说。韦小宝听到这里,一颗心怦怦大跳,心想:“再查问下去,恐怕老尼姑要疑心到我头上来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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