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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五回 简易招式(3)


  韦小宝眼见绿衫女郎横卧就地,绿茵上一张白玉般的娇脸,一双白玉般的纤手,真似翡翠座上的一具观音一般,不由得看得痴了。

  澄观道:“女施主,你姊姊走了。你也快去吧,可别掉了一根头发,你姊姊来烧我们寺庙。”韦小宝心想:“良机莫失。这小美人儿既落入我手,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了。”合什说道:“我佛保佑,阿弥陀佛。上天要你光大少林武学,维护本派千余年威名。澄观师侄,你真是本派的第一大功臣。”

  澄观奇道:“师叔何出此言?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正在烦恼,不知两位女施主更有什么招数。幸蒙我佛垂怜,派遣这位女施主光临本寺,让她一一施展。”说着俯身将那女郎抱起,说道:“回去吧。”

  澄观愕然不解,只觉此事大大的不对。但错在何处,却又说不上来,过了良久,才道:“我们请这女施主入寺,好像不合规矩。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不合规矩?她进过少林寺没有?她第一次进寺,方丈知不知道?戒律院首座知不知道?方丈和戒律院首座都说没有什么不对,自然是合矩规了,是不是?”他问一句,澄观点一下头,只觉他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。眼见他脱下身上僧袍,罩在那女郎身上,抱了她从侧门进寺,只得跟在后面,脸上一片迷惘,脑中一团混乱。

  韦小宝心里却是怦怦大跳,虽然这女郎自头至足,都被僧袍罩住,没丝毫显露在外,但若给寺中僧侣见到,总是不免起疑。他温香软玉,抱个满怀,内心却只有害怕,幸好般若堂是在后寺僻静之处,他快步疾趋,竟未有人撞见。进堂之时,堂中执事僧见首座随来,都恭恭敬敬的让在一边。进了澄观的禅房,那女郎兀自未醒,韦小宝将她放在榻上,满手都是冷汗,双掌在腿侧一擦,吁了口长气,笑道:“行啦!”

  澄观问道:“咱们……咱们请这位……这位女施主住在这里?”

  韦小宝道:“是啊,她又不是第一次在本寺住。先前她伤了脖子,不是在东院住过吗?”澄观点头道:“是。不过……不过那一次是为她治伤,性命攸关,不得不从权处置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容易得很。”从腿筒中拔出匕首,道:“只须狠狠割她一刀,让她再有性命之忧,又可从权处置了。”说着走到她身前,作势便要割落。

  澄观忙道:“不,不,那……那是不必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她身上无伤,留在这里不妥,若是给方丈或是澄识师兄知道了,恐有怪罪。我看还是重重的刺她几刀,只要不伤她性命,也无害处。这把匕首是很锋利的。”手起刀落,嗤的一声响,将板桌一角切了下来。澄观心肠慈祥,连说:“不可割她,不可割她。”

  韦小宝道:“好,我便听你的,除非你不让别人知晓,待她将各种招数演毕,咱们悄悄送了她出去,否则的话,我只好割伤她了。”澄观道:“是,是。我不说便是。”只觉这位小师叔行事着实奇特,但想他既是晦字辈的尊长,见识定比自己高超,听他吩咐,决无差岔。

  韦小宝道:“这女施主脾气刚硬,她说定要抢了你般若堂的首座来做,我得好好劝她一劝。”澄观道:“她一定要做,师侄让了给她,也就是了。”

  韦小宝一怔,没料想到这老和尚生性淡泊,全无争竞之心,说道:“她又不是本寺僧侣,抢了般若堂首座的位子,咱们少林寺的脸面往那里搁去?这是万万不可的。你若存此心,便是对不起少林派。”说着脸色一沉,只把澄观吓得连声称是。

  韦小宝道:“待会我劝她之时,说不定她要动粗打人。出家人慈悲为本,我不能用刀子杀她、伤她,是不是?”澄观道:“是,是。师叔慈悲为怀,我佛垂佑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先教我几招擒拿手法,只要她一想打人,我就擒她经脉,拿她穴道,让她不能伤我,以免血溅禅堂。否则的话,武林中说一位年轻姑娘打了少林晦字辈的高僧,那固然不好,若说少林派高僧出手伤了她,也于本派的名声有碍。”澄观道:“正是。”凝思半晌,传了他三招擒拿手法。

  韦小宝见那女郎身子动了几下,知她渐渐醒转,当下拉高僧袍,遮在她脸上,防她见到这三招手法,使用起来便不灵了。这三招都是“拈花擒拿手”中的招数,手法颇为巧妙。“拈花擒拿手”乃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学,纯以浑厚的内力为基,出乎平淡冲雅,不杂丝毫霸气。当年佛祖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,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,众皆默然,不解其意,独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。佛祖说道:“我有正眼法藏,涅磐妙心,宝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。”

  迦叶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,称为“头陀第一”,乃是禅宗的初祖。少林寺属于禅宗,注重心悟。想佛祖拈花,迦叶微笑,不着一言,妙悟于心,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?后人以“拈花”两字为这路擒拿手之名,自然每一招都是姿式高雅,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,大异其趣。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,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高手身上,只要被他轻轻一挥,势必摔出几个筋斗,跌得鼻青目肿,不免号啕大哭,微笑云云,那是全然说不上了,但那女郎也是全无内力,以此对付,倒是用得上。澄观心想对方是个少女,不能粗鲁相待,因此教的是这路手法中的三招。

  不到一盏茶时分,韦小宝已将三招手法学会。原来他武艺虽然平平,少林派的擒拿手法,却在皇宫中曾跟海老公学过,又与小皇帝长期拆解,十分熟练。这“拈花擒拿手”所深奥者是在内劲,手法却也是从少林擒拿手脱胎而出,是以他一学即会,在澄观身上试拿数下,穴道无误。澄观道:“小师叔,你未练内功,这三招本来是无用的。你这样拿在我身上,倘若我内力一吐,你的手腕……你的手腕……就那个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的手腕就那个喀喇一晌,断之哀哉了。”

  澄观道:“你请望安,我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,师侄万万不敢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了。你且出去,在外面等着,我要劝她了。”澄观道:“是。”躬身行礼,走出禅房,反身带上了门。

  韦小宝揭开僧袍,那女郎正欲张口呼叫,突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指住了自己鼻子,登时张大了嘴,不敢叫出声来。韦小宝笑嘻嘻的道:“小姑娘,你若是乖乖的听话,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。否则的话,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,放你出寺。一个人少了个鼻子,只不过闻不到香气臭气,也没什么大不了,是不是?”那女郎惊怒交集,脸上更无半点血色。韦小宝道:“你听不听话?”那女郎怒极,低声道:“你快杀了我。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如你这般花容月貌,我怎舍得杀你?不过放你走吧,从此我日里夜里都会想着你,非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,那也有伤上天好生之德。”

  那女郎脸上一红,随即又转为苍白。韦小宝道:“那就只有一个法子。我割了你的鼻子,你相貌就不怎么美啦。那我就不会害相思病了。”

  那女郎闭上了眼,两粒清澈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渗了出来。韦小宝心中一软,安慰道:“别哭,别哭!只要你乖乖的听话,我宁可割了自己的鼻子,也不割你的鼻子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女郎摇了摇头,眼泪更加流得多了。韦小宝道:“原来你名字叫摇头猫,这名字可不大好听哪。”那女郎睁开眼来,呜咽道:“谁叫摇头猫了?你才是摇头猫。”

  韦小宝听她答话,心下大乐,笑道:“好,我就是摇头猫。那么你叫什么?”那女郎怒道:“不说!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肯说,只好给你起一个名字。叫作……叫作哑巴猫。”那女郎怒道:“胡说八道,我又不是哑巴。”韦小宝架起了二郎腿,轻轻摇晃,见她虽是满脸怒色,但是秀丽绝伦,动人心魄,笑道:“你尊姓大名哪?”那女郎道:“我说过不说,就是不说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有话跟你商量,没名没姓的,说起来可有多别扭。你既不肯说,我只好给你取个名字了。嗯,取个什么名字好呢?”那女郎连声道:“不要,不要,不要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有了,你的名字叫作‘韦门摇氏’。”

  那女郎一怔,道:“古里古怪的,我又不姓韦。”韦小宝正色道:“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我这一生一世,便是上刀山、下油锅,千刀万剐满门抄斩,大逆不道,十恶不赦,男盗女娼,绝子绝孙,天打雷劈,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,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。”那女郎听他一口气的发下许多毒誓,听得呆了,忽然听到最后一句话,满脸通红,呸的一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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