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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九回 夜闯禅院(3)


  双儿连忙摇手,道:“别说冒犯菩萨的话?相公,你像观音菩萨身边的善才童子红孩儿,我就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脸上一红,将下面的话咽住不说了。韦小宝道:“不错,不错!我做善才童子,你就是龙女。咱二人老是在一起,说什么也不分开。”双儿脸颊更加红了,低声道:“我自然永远服侍你,除非……除非你不要我了,将我赶走。”韦小宝用手掌在自己头颈里一斩,道:“就是杀了我头,也不赶你走。除非你不要我了,自己偷偷的走了。”双儿也伸掌在自己颈里一斩,道:“杀了我头,也不会走。”两人同时哈哈大笑。

  双儿自跟着韦小宝后,守持主仆之分甚严,从不敢跟他说笑,此番听韦小宝吐露真相,心中甚是欢畅。两人这么一笑,情谊又亲密了几分。韦小宝道:“好,我们自己的事说过了,可怎么想法儿,去救唐僧?”

  双儿笑道:“救唐僧和尚,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,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,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。”双儿问道:“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啦。”双儿噗哧一声,笑了出来,道:“猪八戒是猪猡精,谁讨他做老婆啊?”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做老婆,忽然想起那口“人参茯苓猪”沐剑屏来,不知她和方怡身在何处,是否平安。

  双儿见他呆呆出神,不敢打断他思路,过了一会,韦小宝道:“是,得想个法子,不让那些坏人捉了老皇帝去。双儿,譬如有一样宝贝,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,咱们使什么法儿,好教这些贼骨头偷不到?”双儿道:“见到贼骨头来偷东西,便都捉了起来。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法儿不好。我们自己去做贼骨头。”双儿道:“我们做贼骨头?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,我们先下手为强,将宝贝偷到了手,别的贼骨头不是偷不到了么?”双儿拍手笑道:“我懂啦,你叫我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。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事不宜迟,立刻就走。”

 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,韦小宝道:“天还没黑,偷东西偷和尚,都得等天黑了才干。”两人躲在树林之中,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,万籁无声。韦小宝低声道:“寺里只有方丈一人会武功,好在他受伤不轻,定是卧床不起。你去将那个胖大和尚行癫点倒了,我们便可将老皇帝和尚偷出来。只是那行癫力气极大,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,须当小心。”双儿点头称是。

  倾听四下无人,两人便轻轻跃进围墙,迳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。只见板门已然关上,但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,一时未及修理,只这么搁着挡风。双儿贴着墙壁走近,将门板向左一拉,只见黄光一闪,呼的一声响,那根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。双儿待金杵上提,一跃入内,伸指在行癫胸口要穴上点了两点,低声道:“对不住!”提起双手,抱住了他手中的金杵。行癫穴道被制,身子慢慢软倒。这根金杵重达一百二十斤,双儿若不抱住,金杵落将下来,非压碎他的脚趾不可,韦小宝跟着闪进,拉上了门板。

  这僧房甚小,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,韦小宝料知便是法名行痴的顺治皇帝,当即跪倒磕头,说道:“奴才韦小宝,便是日里救驾的,请老皇爷不必惊慌。”行痴默不作声。韦小宝又道:“老皇爷在此清修,本来很好,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,想捉了老皇爷去,要对您不利。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,想请你另去一个安稳所在,免得给坏人捉到。”行痴仍是不答。韦小宝道:“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。”隔了半晌,见他坐在蒲团之上,竟是一动不动。这时他在黑暗中已久,见行痴坐禅的姿势,竟和先前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,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,还是对自己说话不加理睬。

  韦小宝又等了一会,道:“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,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,敌人去了一批,又来一批。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,还是换一个清净的地方修行吧。”行痴仍是不答,行癫忽道:“你们两个小孩子是好人,日里幸亏你们救我。我师兄坐的是枯禅,不跟人说话的,你要他到那里去?”他嗓音本来极响,拼命压低,变成十分沙哑。

  韦小宝道:“随便到那里都好。你师兄爱去那里,咱们便护送他去。只要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,你们两位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。”行癫道:“我们是不念佛的。”韦小宝道:“好吧,不念佛就不念佛。双儿,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了。”双儿伸手过去,在行癫背上和胁下拿几下,解了穴道。

  行癫向行痴恭恭敬敬的道:“师兄,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。”行痴道:“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开清凉寺。”他说话声音甚是清朗,韦小宝直到此刻,才听到他的话声。行癫道:“敌人若再大举来攻,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。”行痴道:“境自心生。要说凶险,天下处处凶险,心中平安,世间事事平安。”行癫呆了半晌,道:“师兄指点得是。”回头向韦小宝道:“师兄不肯出去,你们都听见了。”

  韦小宝皱眉道:“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,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,那便如何是好?”行癫道:“世人莫不有死,多活几年,少活几年,也没什么分别。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都没分别,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,男人女人没分别,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?”行癫道:“众生平等,原是如此。”

  韦小宝心想:“怪不得一个叫行痴,一个叫行癫,果然是痴的癫的。要逼他们走,那是不成功的了。若将老皇爷点倒,硬架了出去,实在太过不敬,也难免给人瞧见。”一时束手无策,心下恼怒,说道:“什么都没分别,那么孝康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,又为什么要出家?”

  行痴突然站起,颤声道:“你…你说什么?”韦小宝一言出口,心下便已后悔,当即跪倒,道:“奴才胡说八道,老皇爷不可动怒。”行痴道:“从前之事,我早忘了,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?快请起来,我有话请问。”韦小宝:“是。”站起身来,心想:“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,总算有了点眉目。”行痴问道:“两位皇后之事,你从何处听来?”韦小宝道:“听海大富跟皇太后说的。”行痴道:“你认得海大富?他怎么了?”

  韦小宝道:“他给皇太后杀了。”行痴惊呼一声,道:“他死了?”韦小宝道:“皇太后用‘化骨绵掌’功夫杀死了他。”行痴颤声道:“皇太后会…会武功?你怎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里动手打斗,我亲眼瞧见。”行痴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。”说了之后又加上一句:“当今小皇帝亲封的,有御扎在此。”说着将康熙的御扎取了出来呈上。

  行痴呆了片刻,并不伸手去接。行癫道:“这里从无灯火。”行痴叹了口气,道:“小皇帝身子好不好?……他做皇帝快不快活?”韦小宝道:“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,恨不得插翅飞上五台山来。他在宫里大哭大叫,又是悲伤,又是喜欢,说什么要上山来。后来……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,才派奴才先来向老皇爷请安。奴才回奏之后,小皇帝便亲自来了。”行痴颤声道:“他……他不用来了。他是好皇帝,先想到朝廷大事,可不像我……”说到这里,声音已然哽咽。黑暗之中,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响。双儿听他忍不住流露了父子亲情,胸口一酸,泪珠儿也是扑簌簌的滚了下来。

 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,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,易下说辞,便道:“海大富查得清清楚楚,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,又害死端敬皇后,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。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经泄漏,所以亲手打死了海大富,又派了大批人手,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。”行痴叹道:“你也说得太过份了。端敬皇后明明是生病死的,怎说是皇太后所害?”韦小宝道:“一个人生什么病都好,总不会全身骨骼都断。”行痴想起董鄂妃死前数日,连小指头儿也不能动弹,将她抱在怀里,软绵绵的似乎全身没有骨骼,只道她病重体弱,没有力气,此刻经韦小宝一提,思及往事,不由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,道:“果然……果然不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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