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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〇回 获悉内情(1)


  韦小宝咬了咬牙,当下便将那天晚上在慈宁宫窗下所听到太后和海大富的对答,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。康熙听到父皇顺治竟然并未崩驾,却是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,这一惊固然是非同小可,这一喜尤其是如癫如狂。他全身发抖,握住了韦小宝双手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当真不假?我父皇……父皇还在人世?”韦小宝道:“我听到太后和海大富二人,是这样说的。”康熙站起身来,大声叫道:“那…那好极了!好极了!小桂子,天一亮,咱们立即便往五台山去朝见父皇,请他老人家回宫。”

  要知康熙君临天下,事事随心所欲,生平唯一大憾便是父母早亡。太后虽然不是他亲生之母,但待他慈爱,也如与母亲无异,父亲早逝却是无所替任。有时午夜梦回,想到父亲之时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此刻听得韦小宝如此说,虽然仍不免将信将疑,却已然喜心翻倒。

  韦小宝道:“只怕太后不愿意。她一直瞒着你,这中间必有重大缘故。”康熙道:“是,是,那是什么缘故?”他一听到父亲未死,喜悦之情,充塞胸臆,但稍一凝思,无数疑窦立即涌现。韦小宝道:“宫中大事,我是什么都不明白,只能将太后和海大富的对答据实说给你听。”康熙道:“是,是!快说,快说。”

  韦小宝说到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如何为人所害,康熙跳起身来,叫道:“你……你说孝康皇后,是……是给人害死的?”韦小宝见他双眼睁得大大的,脸上肌肉牵动,不禁害怕,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只听到海大富跟太后这么说。”康熙道:“他们怎地说?你……你再说一遍。”韦小宝记性甚好,重述那晚太后与海大富的对答,连二人的声调语气也都学得极像。康熙呆了半晌,道:“我亲娘……我亲娘竟是为人害死?”韦小宝道:“孝康皇后…是…是你的母亲?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说下去,一句也不可遗漏。”心中一酸,泪水涔涔而下。

  韦小宝接着述说凶手用“化骨绵掌”害死端敬、孝康二后,又害死端敬皇后的儿子荣亲王,害死董鄂贞妃,殓葬孝康和贞妃的仵作如何奉海大富之命,前赴五台山禀告顺治,顺治如何派遣海大富回宫彻查,一直说到太后和海大富对掌。他不敢说海大富是自己所杀,却说他眼睛瞎了之后,敌不过太后,以致对掌身亡。

  康熙定了定神,详细盘问当晚情景,追查他所听到的说话,反复细问之后,料定韦小宝决无可能捏造此事,问道:“你为什么直到今天,才跟我说?”韦小宝道:“这事关涉太大,我那敢乱说?可是明天我要逃出宫去,再也不回来了。想到你孤身在皇宫之中,极是危险,可不能再瞒。”康熙道:“你为什么要出宫?怕太后害你?”韦小宝道:“我跟你说,今晚死在慈宁宫里的那个宫女,是个男人,是太后的师兄。”

  太后宫中的宫女竟然是个男人,此事自然是匪夷所思,但康熙这晚听到自己已死的父皇竟然未死,而母亲又是为一向端庄慈爱的太后所暗害。一个宫女是男是女,自已丝毫不以为奇,问道:“你又怎么知道?”

  韦小宝道:“那晚我听到了太后跟海大富的说话后,太后一直要杀我灭口。”当下将太后如何派遣瑞栋、柳燕,以及众太监先后来加害自已等情一一说了,又说到在慈宁宫中听到一个男子和太后对答,两人争闹起来,那男子假扮的宫女为太后所杀,太后却也受了伤。他这番说话当然不尽不实,既不提到陶宫娥,也不说自己杀了瑞栋、柳燕,偷了几部《四十二章经》等情。康熙沉吟道:“这人是太后师兄。听他口气,似乎太后尚受另一人的挟制,那会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也想不出。”

  康熙道:“你去传多隆进来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心想:“皇帝要跟太后翻脸,叫多隆捉拿老婊子来杀头?我到底是快快逃走好呢?还是留着再帮帮他?”

  多隆正在忧心如焚,宫里接连出事。自己的脑袋就算不搬家,脑袋之上的帽子,帽子之上的顶子总是大大的不稳,听得皇帝传呼,忙赶进乾清宫来。康熙吩咐道:“慈宁宫里没什么事,你立即撤出慈宁宫外所有侍卫。太后说听到侍卫们站在屋外,心里就烦得很。”多隆大喜,喏喏连声,出去传令。

  康熙又将心中有着的诸般疑团,细细询问韦小宝,过了良久,料知众侍卫已撤,道:“小桂子,我和你夜探慈宁宫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亲自去探?”康熙道:“正是!”一来事关重大,不能单是听了一个小太监的一面之辞,便对抚育自己长大的母后心存怀疑。二来“犯险夜探”,那是学武之人非做不可之事,有此机会,如何可以轻易放过?自已是皇帝,不能出宫一试身手,在宫里做一下“夜行人”,却也是聊胜于无。韦小宝道:“太后已将她师兄杀了,这会儿正在安睡养伤,恐怕探不到什么。”康熙道:“没有探过,怎知探不到什么?”

  当即换上便装,脚下穿了薄底快靴,便是当日跟韦小宝比武的那一身装束。从乾清宫侧门走了出去。众侍卫太监还是见到了,慌忙跟来。康熙喝令:“大家站住,谁也不许乱动。”这是皇帝圣旨,谁敢有违?几十名侍卫太监立刻直挺挺的站在原地,一动也不敢动。

  康熙带着韦小宝,来到慈宁宫花园之中,果见静悄悄的并无一人。他掩到太后寝殿窗下,俯耳倾听,只听得太后在不住咳嗽,霎时之间,心中思涌如潮,又是悲苦,又是烦躁,听着太后的咳嗽声音,既想冲进去搂着她身子痛哭一场,又想叉住她脖子厉声质问,到底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是怎样了?他一时盼望小桂子所说的全是假话,又盼望他所说的丝毫不假。他不住发抖,全身汗毛直竖,寒意直透骨髓。

  太后房中烛火未熄,忽明忽暗,映着窗纸。过了一会,听得一个宫女的声音道:“太后,缝好了。”太后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把这宫女…宫女的死尸,装…装在被袋里。”那宫女道:“是。那个太监的死尸呢?”太后怒道:“我叫你装那宫女,你…你管什么太监?”那宫女忙道:“是!”接着便听到有物件在地下拖动之声。

  康熙忍耐不住,探头去窗缝中张望,可是太后寝殿的窗户所有缝隙,均用油灰塞满,连一条细缝也没有。他往日曾听韦小宝转述过江湖上夜行人的行事诀窍和禁忌,那都是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之时,一路上说的。此时窗户无缝,正中下怀,当下伸指沾了唾液,轻轻湿了窗纸,指上微微用力,窗上便破了个小孔,却无半点声息。他就眼张去,见太后床上锦帐低垂,一名年轻宫女正在将地下一具尸首往一只大布袋中塞去,尸首身上穿的是宫女装束,可是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头发也无。那宫女将尸首塞入袋中,拾起地下的一团假发,微一迟疑,也塞进了布袋,低声道:“太后,装…装好啦!”

  太后道:“外边侍卫都撤完了?我好像听到还有人声。”那宫女走到门边,向外一张,道:“没有人了。”太后道:“你把这只口袋拖到荷花塘边,在袋里放四块大石头,用…用绳子…咳…咳…将袋口扎住了,然后…然后…咳咳…把袋子推落塘里。”那宫女道:“是。”声音发抖,显得很是害怕。太后道:“袋子下了池塘之后,多扒些泥土抛在上面,别让人瞧见。”那宫女又应道:“是。”拖着袋子,向花园中走去。

  康熙心想:“小桂子说那死了的宫女是个男人,多半不错。这中间若不是有大大的隐情,太后何必要沉尸入塘,灭去痕迹?”见韦小宝便站在身边,不自禁的伸出手去,握住了他手。两人均觉对方手掌又湿又冷。过了一会,听得扑通一声,那装尸体的布袋掉入了荷塘,又过了好一会,那宫女回进寝殿。韦小宝早就认得她的声音,便是那小宫女蕊初,康熙却是不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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