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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廿三回 拥桂拥唐(1)


  青光闪动之下,白寒枫身子跃起,直如疯虎一般,天地会诸人樊纲、玄贞等纷纷抽出身边所携的兵刃,准备迎敌。猛地里听得一声大吼:“不可动手!”这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,只见“虎面霸王”雷一啸举起双手,站在灵座之前,大声道:“白二侠,你要杀人,杀我好了!”这人姓得好,名字也取得好,这么几声大喝,确有雷震之威。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,已有些神智失常,给他这么一喝,头脑略略清醒。说道:“我杀你干什么?我哥哥又不是你杀的!”雷一啸道:“这些天地会的朋友,可也不是杀死你哥哥之人。再说,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,少说也有四五十万,你杀得完么?”

  白寒枫一怔,大叫:“杀得一个是一个,杀得一双是一双!”突然之间,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,似有十余骑马向这杨柳胡同驰来,姚春道:“只怕是官兵,大伙儿收起了兵刃!”樊纲、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搁在身前,白寒枫不易扑过来以刀伤人,便都收起了兵刃。白寒枫道:“便是天王老子到来,我也不怕。”

  马蹄声越来越近,奔入胡同,来到门口戛然而止,跟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。门外有人叫道:“白二弟,是我!”人影一晃。一人越墙而入,冲了进来。这人是四十来岁年纪,身穿古铜色绸面袍子。神态威武,面色却是大变,颤声道:“果…果然是白大弟……白大弟…”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,迎了上去,叫道:“苏四哥,我哥哥…我哥哥…”一口气说不下去,放声大哭。马博仁、樊纲、玄贞等均想:“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‘圣手居士’苏冈?”这时大门已开,涌进了十几个人来,男女都有,冲到尸首之前,认明死者,几位女人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。一个中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,那年纪略轻的则是白寒枫之妻。

  樊纲、玄贞等都感尴尬,自己这番送上门来,好生没趣,就不是前来挨打,给人家臭骂一顿是无论如何免不了的。人家家有丧事,难以理论是非曲直,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,只好脚底抹油,溜走了再说。各人使个眼色,转身便走。

  白寒枫叫道:“想逃么?可没这么容易。”冲上前去,一掌向樊纲后心拍到。樊纲怒道:“谁逃了?”举左臂一格,却不还击。玄贞等众人便都站住了。那姓苏的中年男子问道:“白二弟,这几位是谁?恕在下眼生。”白寒枫道:“他们是天地会的狗东西,我哥哥…哥哥便是给他们害死的。”此言一出口,本来伏地大哭的人都跃将起来,呛嘟嘟响声不绝,兵刃耀眼,登时将来客都围住了,连马博仁、姚春、雷一啸、王武通等四个也都给围在核心。

  王武通哈哈大笑,道:“马大哥,雷兄弟,姚大夫,咱们几时入了天地会哪,凭咱们的德行,只怕给天地会的朋友们捡鞋也还不配哪。”那姓苏的中年汉子抱拳道:“这几位不是天地会的吗?这位姚大夫,想来名讳是个春字的。在下苏冈,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,从宛平赶来,伤痛之下,未得请教,多有失礼。”说着向众人作揖为礼。王武通抱拳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圣手居士,名不虚传,果然是有见识、有气度的英雄。”当下替各人一一引见,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,道:“这位是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。”

  苏冈等知道天地会共分十堂,每一堂的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英雄豪杰,但这个韦香主却显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富家少年,不由得心下诧异。但他是个极沉得住气之人,抱拳道:“久仰,久仰。”王武通替余人都引见了。苏冈替他同来这伙人引见,其中两个是他师弟,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师兄弟,还有几个是苏冈的徒弟。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的尸首上痛哭,白寒枫的夫人一边哭,一边劝,二人都不过来相见。

  姚春道:“白二侠,到底白大侠因何事和天地会起了争斗,请白二侠说来听听。”他咳嗽一声,道:“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,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,都不是蛮不讲理之人。天下原抬不过一个‘理’字,今日之事,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结的。这里马老师,雷兄弟,王总镖头,以及区区在下,和双方就算没有交情,也都是慕名。白二侠,请你冲着咱们一点薄面,说一说这中间的缘由如何?”

  王武通道:“不瞒众位说,天地会的朋友们,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身故的讯息,否则的话,难道他们会上门来自讨没趣么?”苏冈道:“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,为了何事?”王武通打个哈哈,道:“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天地会的朋友说道,他们的徐天川徐大哥已说不出话,他们只好邀了我们几个老朽,来到贵处想问一问缘由。”苏冈道:“如此说来,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?”

  王武通道:“这可不敢当,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饭吃,全仗朋友们给面子,是非曲直,自有公论,谁也不能抹着良心说瞎话。”苏冈点了点头,道:“王总镖头说得对,请各位坐下说话。”他左手一摆,命师弟、徒弟们收起了兵刃。白寒枫的钢刀却总是不肯放下。苏冈让众人坐下,厅上座位不够,他的师弟,徒弟们便都站着。苏冈道:“白二弟,当时实情如何,你给大家说说。”

  白寒枫叹了一声,道:“前天下午……”只说了四个字,不由得气往上冲,手中钢刀挥了挥,但想起此举太过粗鲁,将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,跄踉一声,击碎了两块方砖,呼了口气,道:“前天下午,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,忽然上来一个官员,带了四名家丁,坐上酒楼来。那四个家丁神气惹厌得很,要酒要菜,说的却是云南话。”苏冈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他们说的是云南话?”

  白寒枫道:“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,就留了神。”王武通、樊纲等都知道,沐王府世镇云南,苏冈,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,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,自会注意。白寒枫续道:“那官员一面喝酒,一面指摘酒菜不好,说我们云南的火腿如何如何,过桥米线如何。四名家丁自然顺着他。我哥哥听得有趣,隔座接了几句。那官员见我们也是云南人,便邀我们过去坐。我和哥哥离家已久,原想打听故乡的情形,见这官员似是新从云南来,便移座过去。一谈之下,这官员自称叫做杨一峰,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,去做曲靖县的知县。”

  苏冈道:“你说他说的是云南话?”白寒枫道:“他是云南大理人。照规矩,云南人不能在云南做地方官。不过这杨一峰得意洋洋的说道,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,可不理这一套!”

  樊纲忍不住骂道:“他奶奶的,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,有什么神气了?”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这位樊……樊兄说得不错,当时我也这么想。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,反而奉承了他几句。这狗官更加得意了,说道吴三桂所派的官,叫做‘西选’,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。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,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,就是四川、广西、贵州三省,‘西选’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。倘若有一个缺,朝廷派了,吴三桂也派了,谁先到任,谁就是正印。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,那一个先出缺,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,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。所以朝廷的宫儿,总是没‘西选’的脚快。他说平西王为朝廷立下大功,满清能得江山,全仗平西王的功劳。因此朝廷上对他优礼有加。吴三桂启奏什么事。就没有不准的。”

  王武通道:“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。兄弟到西南各省走镖,亲眼见到,云贵一带,大家就知道有吴三桂,不知道有皇帝。”白寒枫道:“这杨一峰道,照朝廷规矩,凡是做知县的。都先要到京城来见过皇帝,由皇帝亲自封官。他到北京来,就是等着来见皇帝的。他说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,到京城来朝见皇帝,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己。他多喝了几杯,越说越得意,我哥哥说:‘扬大人到曲靖做官,本省人做本省的官,那更是造福桑梓了。’那杨一峰哈哈大笑起来,说道:‘这个自然。’突然之间,隔座有人插口了,这老……这老贼……我和他仇深……”说到这里,霍地站了起来,满脸胀得通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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