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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因祸得福(2)


  韦小宝大喜,立即扑翻在地,连连磕头,口称:“师父!”总舵主这次不再相扶,由他磕了十几个头,道:“够了!”韦小宝喜孜孜的站起身来。总舵主道:“我姓陈,名字叫作近南。这‘陈近南’三字,乃是会中所用。你我今日既成师徒,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,我真名叫作陈永华,永远之永,中华之华。”说到自己真名时压低了声音。韦小宝道:“是,徒弟牢牢记在心中,不敢泄漏。”

  总舵主陈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,缓缓的道:“你我师徒相处以诚,我老实跟你说,你油腔滑调,狡猾多诈,跟为师的性格十分不合,我实在并不喜欢,所以收你为徒,实是为了本会的大事着想。”韦小宝道:“徒儿以后好好的改。”陈近南道:“江山好改,本性难移,改是改不了多少的。只是你年纪还小,性子浮动些,也没做了什么坏事。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。我对徒儿管教极严,你若是犯了本会的规矩,心术不正,为非作歹,为师的要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也决不怜惜。”说着左手一探,擦的一声响,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,双手搓了几搓,木屑纷纷而下。

  韦小宝伸出了舌头,半天缩不进去,随即喜欢得心痒难搔,笑道:“我一定不做坏事。一做坏事,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,这么一搓,再说,只消做得几件坏事,师父你这手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。”陈近南道:“不用几件,只是一件坏事,你我便无师徒之分。”韦小宝道:“两件成不成?”陈近南脸一板,道:“你给我正正经经的,少油嘴滑舌,一件便是一件,这种事也有讨价还价的?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心中却说:“我做半件坏事,却又如何?”

  陈近南道:“我收你为徒,一时却无空闲好好传你功夫。”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,道:“这是本门修习内功的基本法门,你每日自行用功。”打开册子,每一页上都绘有人像,当下将修习内功的法门和口诀传授了。韦小宝一时之间也未能全盘领悟,只是用心记忆。陈近南花了一个多时辰,将这套内功授完,说道:“本门的功夫,以正心诚意为先。你这人心猿意马,和本门功夫格格不入,练的时候加倍艰难,须得特别用功才是。你牢牢记住,若是练得心意烦躁,头晕眼花,便不可再练,须待静了下来,收拾起杂念,再从头练起,否则会有重大危险。”韦小宝答应了,跪下来双手接过册子,放入怀中。

  陈近南道:“你是我的第四个徒儿,说不定便是我的关门弟子,天地会事务繁重,我实无多大余暇再收弟子。为师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,名声不恶,你可别替我丢脸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!不过…不过…”陈近南道:“不过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有时我并不想丢脸,不过真要丢脸,也没有办法。好比打不过人家,给人家捉住了,关在枣子箱中,当货物一般给搬来搬去,师父你可别见怪。”陈近南皱起眉头。又好气,又好笑。叹了口气。道:“收你为徒,只怕是我生平所作的一件大错事。但以天下大事为重。只好冒一冒险。小宝,待会另有要务,你一切听我吩咐行事,少胡说八道,那就不错。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

  陈近南见他欲言又止,问道:“你想说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徒儿说话,总是自以为有理才说。可是我并不想胡说八道,你却道我是胡说八道,那岂不是冤枉么?”陈近南不能再跟他多所料缠,道:“那你少说几句好了。”心想:“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,在我面前恭恭敬敬,大气也不敢透一声,这个刁钻古怪的顽童偏有这许多废话。”站起身来,走向门口,道:“你跟我来。”韦小宝抢着开门,掀开门帷,让陈近南出去,跟着来到大厅之上。

  厅上本来坐着二十来人,一见总舵主进来,登即肃立。陈近南点了点头,走到上首的第二张椅上坐下。韦小宝见居中有张椅子空着,在师父之上还空着一张椅子,心下纳罕:“难道总舵主还不是最大?怎地在师父之上还有二人?”

  陈近南道:“众位兄弟,今日我收了个小徒。”向韦小宝一指,道:“就是他!”众人一齐上前,抱拳躬身道:“恭喜总舵主。”又向韦小宝拱手,纷纷道喜。陈近南道:“见过了众位伯伯叔叔。”韦小宝向众人磕头见礼。李力世在旁介绍:“这位是莲花堂香主蔡德忠蔡伯伯。”“这位是洪顺堂香主方大洪方伯伯。”“这位是家后堂香主马超兴马伯伯。”

  韦小宝在这些香主面前逐一磕头。李力世一共引见了九个堂的香主,以后引见的便是副香主和护法了。那九堂香主都还了半礼,口中连称:“不敢,小兄弟请起。”那些副香主和护法竟是不受他磕头,他跪下,便给对方伸手拦住。韦小宝身手敏捷,有时跪得快了,对方不及搁阻,忙也跪下还礼,不敢自居为长辈。厅上二十余人,韦小宝一时也记不清众人的姓名,只知道个个是天地会中的首脑人物,心想:“我一拜总舵主为师,大家都当我是自己人,便将身份姓名都说了出来。”

  陈近南待韦小宝和众人相见已毕,说道:“众位兄弟,我收了这小徒后,想要他入我天地会。”众人齐声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。”莲花堂香主蔡德忠是个白发白鬟的老者,说道:“自来明师必出高徒。总舵主的弟子,必是一个智勇兼全的小侠,在我会中,必将建立大功。”家后堂香主马超兴又矮又胖,笑容可掬,说道:“今日和韦家小兄弟相见,也没什么见面礼。姓马的向来就会精打细算,这样吧,我和蔡香主二个,便做了小兄弟入会的接引入,就算是见面礼了。蔡兄以为如何?”蔡德忠哈哈大笑,道:“老马打的算盘,那有不响之理?这一份不用花钱的见面礼,算我一个。”

  众人嘻笑声中,陈近南道:“两位伯伯天大的面子,当你的接引人,快谢过了。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上前磕头道谢。陈近南道:“本会的规矩,入会兄弟的言行好歹,和接引人有很大干系。我这小徒人是很机警的,就怕他灵活过了头,做事不守规矩。蔡马二位既做他接引人,以后也得帮我担些干系,若是见到他有何不端行止,立即出手管教,千万不可客气。”蔡德忠道:“总舵主太谦了。总舵主门下,岂有不端之士?”

  陈近南正色道:“我并非太谦。对这个小孩儿,我委实好生放心不下。大伙儿帮着我管教,也免得我多担一份心事。”马超兴笑道:“管教是不敢当的。小兄弟年纪小,若有什么事不明白,大家是自己兄弟,自然是开诚布公,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”陈近南点道:“我这里先多谢了。”

  韦小宝心想:“我又没做坏事,师父便老是担心我做坏事。老乌龟又不是我师父,我才毒瞎了他眼睛。你真是我师父,教我真功夫,我怎会来作弄你?这许多人个个都对我管教管教,我动也不能动了。”只听陈近南道:“李兄弟,便请你去安排香堂,咱们今日开香堂,让韦小宝入会。”李力世答应道:“是。”

  陈近南道:“照往日规矩,有人要入本会,经人接引之后,须得查察他的身世和为人,小则半年,多则一年两年,查明无误,方得开香堂入会。但这韦小宝在清宫之中担任职司,正是鞑子小皇帝身边十分宠幸之人,于本会大有好处,咱们只得从权。可不是我为了自己弟子而特别破例。”来人都道:“弟兄们都理会得。”

  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梧,一部黑须又长又亮,说道:“咱们能有这样一个亲信兄弟在鞑子小皇帝身边,当真是上天赐福,合该鞑子气数将尽,我大明江山兴复有望。这叫做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。那一个不明白总舵主的用心?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待我这么好,原来要在皇上身边做奸细,我到底做是不做?”想起康熙待自己甚好,不禁颇感踌躇。

  蔡德忠当下将天地会的历史和规矩简略给韦小宝说知,道:“本会的创始祖师,便是国姓爷,原姓郑,大名上成下功。当初国姓爷率领义师,进攻江南,围困江宁,功败垂成,在退回台湾之前,接纳总舵主的创议,设立了这个天地会。那时的总舵主便是国姓爷的军师。我和方兄弟、马兄弟、胡兄弟、李兄弟,以及青木堂的尹香主等等,都是国姓爷军中的校尉士卒。”韦小宝知道“国姓爷”便是郑成功,当年曾得明朝皇帝赐姓为朱。所以人们尊称他为“国姓爷”。郑成功在江浙闽粤一带声名极响,他于康熙元年去世,其时逝世未久,人人提到他时,语气之间还是十分恭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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