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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瓜分赃银(2)


  韦小宝答应了,跟着蕊初走进内堂,来到一间小小的厢房之中。蕊初打开一具纱橱的门,只见橱中放了几十种糕饼糖果,笑道:“你叫小桂子,先吃些桂花松子糖吧。”说着取出一盒松子糖来,松子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,闻着极是受用。小桂子笑道:“姊姊也吃些。”蕊初道:“太后赏给你吃的,又没赏给我吃,咱们做奴才的怎能偷食?”韦小宝笑道:“悄悄吃些,又没人瞧见,打什么紧?”蕊初脸上一红,摇了摇头,微笑道:“我不吃。”

  韦小宝道:“我一个人吃,你站着旁边瞧着,可不成话。”蕊初微笑道:“这是你的福气。我是服侍太后的,连皇上也不服侍,今日却来服侍你吃糖果糕饼。”韦小宝见她巧笑嫣然,也笑道:“我是服侍皇上的,也来服侍你吃些糖果糕饼,那就两不吃亏。”蕊初格的一笑,随即伸手按住了嘴巴,微笑道:“快些吃罢,太后若知道我跟你在这里说笑话,可要生气呢。”

 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,丽春院中莺莺燕燕,见来见去的都是女人,进了皇宫之后,今日还是第一次和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作伴,心下灵机一动,道:“这样吧!我把糖果糕饼拿了回去,你服侍完太后之后,便出来和我一起吃。”蕊初脸上又是微微一红,道:“不成的,等我服侍完太后,已是深夜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深夜有什么打紧?你在那里等我?”

  蕊初她在太后身畔,其余宫女都比她年纪大,平时说话并不投机,眼见韦小宝一定要伴她吃糖果,其意甚诚,不禁有些心动。韦小宝道:“在外边的花园里好不好?半夜三更的,没有人知道。”蕊初犹豫着点了点头。韦小宝大喜,道:“好,一言为定。快给我蜜饯果儿,你尽拣自己爱吃的多拿些。”

  蕊初微笑道:“又不是我一个儿吃,你自己爱吃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姊姊爱吃什么,我都爱吃。”他一张嘴很甜,说得蕊初十分欢喜,当下拣了十几种蜜饯果子和糖包糕饼,装在一只纸盒之中,韦小宝低声道:“今晚三更,在花园的亭子里等你。”蕊初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可要小心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你也小心。”

  他拿了纸盒,兴匆匆的回到住处。他年纪尚小,还不懂男女情爱之事,本来和假装小玄子的皇帝玩得极为有兴,真相揭露之后,再也不能跟他玩了。这几日在皇宫之中,人人对他大为奉承,虽觉得意,却无玩耍之乐。此刻约了一个小宫女半夜中相会,好玩之中带着三分危险,觉得最是有趣不过。

  海老公问起今日做了甚事,韦小宝将到鳌拜家中抄家之事说了,至于吞没珍宝、金银、匕首等事,自然绝口不提,最后道:“公公,太后命我到鳖拜家里拿两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那两部经书便和太后桌上的一模一样……”海老公突然站起,说道:“鳌拜家里也有两部《四十二章经》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是太后和皇上吩咐去取的,否则的话,我拿来给了你,别人也未必知道。”海老公脸色阴沉,哼了一声,道:“很好,很好!”

  待会厨房中送了饭来,海老公只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,翻着一双无神的白眼,仰起了头只是想心事。韦小宝吃完饭,心想我先睡一会,到三更时分再去和那小宫女说话玩儿,见海老公呆呆的坐着不动,便和衣上床而睡。他既有心事,便睡得不沉,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,悄悄起身,生怕惊醒了海老公,慢慢一步步的蹑足而出,走到门边,轻轻拨开了门闩,再轻轻打开了一扇门,突然间海老公说道:“小桂子,你到那里去?”

  韦小宝大吃一惊,说道:“我……我小便去。”海老公道:“干么不在房里小便?”韦小宝道:“我睡不着,到花园里走走。”生怕海老公阻事,也不多说,拔步往外便走,左足刚踏出一步,只觉后领一紧,已给海老公抓住提了回来。

 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尖叫了出来,心中当下便有个念头:“糟糕,糟糕,老乌龟知道我要去见那个小姑娘,他不许我去。”念头还未转完,已给海老公摔在床上。韦小宝笑道:“公公,你跟我闹着玩么?好几天没教我功夫了,这一抓是什么招式?”

  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这叫做‘瓮中捉鳖’,手到擒来。鳖便是甲鱼,捉你这只小甲鱼。”韦小宝心道:“老甲鱼捉小甲鱼!”可是他毕竟不敢说出口来,眼珠骨溜溜的乱转,寻思个脱身之计。他那一盒蜜饯糕饼一直揣在怀中,给海老公这么重重一摔,纸盒受压,只怕许多糕点已给压得扁了。

  海老公坐在他床沿之上,轻轻的道:“你胆大心细,聪明伶俐,学武虽然不肯踏实,总也算得是可造之材,可惜啊可惜。”韦小宝笑道:“公公,可惜什么?”海老公不答,只是叹了口气,过了半晌,又道:“你的京片子学得也差不多了。八个月之前,若是你就会说这样的腔调,倒也不容易发觉。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霎时之间全身汗毛直竖,忍不住身子发抖,牙关轻轻相击,强笑道:“公公,你……你今天晚上说的话真是奇怪。”

 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,道:“孩子,你今年几岁啦?”韦小宝听他语气甚和,惊惧渐减,道:“我……我是十四岁吧。”海老公道:“十三岁就十三岁,十四岁就十四岁,为什么是‘十四岁吧?’”韦小宝道:“我妈妈也记不大清楚,我自己可不知道。”这句话倒是真话,他妈妈胡里胡涂,小宝到底是几岁,也说不大准。

  海老公点了点头,咳嗽了几声,道:“我当年练功夫,练得走了火,惹上了这咳嗽的毛病,越咳越厉害,近年来自己知道是不大成的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觉得你近来……近来咳得好了些。”海老公摇头道:“好什么?一点也没有好。我胸口痛得很,只是没跟你说,你不知道罢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怎样?要不要我拿些药给你吃?”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眼睛瞧不见,药是不能乱服的了。”韦小宝大气也不敢透。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。

  海老公又道:“你机缘很好,巴结上了皇上,本来嘛,也可以有一番大大作为的。你没有净身,我给你净了也不要紧,只不过,唉,迟了,迟了。”韦小宝可不懂“净”是什么意思,只觉他今晚说话的语气说不出的古怪,轻轻的道:“公公,的确是很晚了,你这就睡吧。”海老公道:“睡吧,睡吧!唉,睡觉的时候以后可多得很呢。朝也睡,晚也睡,睡着了永远不醒。孩子,一个人老是睡觉,永远不用起身,不会心口痛,不会咳得难过,那不是挺美么?”韦小宝吓得不敢作声。

  海老公道:“孩子,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?”这平平淡淡一句问话,韦小宝登时难以回答。他可不知那死了的小桂子家中本来有些什么人,若是胡乱回答,只怕立时露了马脚,但实逼处此,只盼海老公本来不知小桂子家中底细,才这样问,便道:“我家里只有个老娘,其他的人,这些年来,唉,那也不用提了。”在答话中拖上这样个尾巴,若是小桂子还有父兄姊妹,不妨用“那也不用提了”这六个字来推搪一番。

  海老公道:“只有个老娘。你们福建话叫娘是叫什么的?”

  韦小宝又是大吃一惊,心想:为什么他问我福建话?难道小桂子是福建人?本来不说他也是扬州人吗?莫非老乌龟已知道我是冒充的?那么他两只眼睛给我弄瞎这回事,他知不知道?”刹那之间,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,口中含含糊糊的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你问这个干么?”海老公又叹了口气,道:“你年纪小小,就这样坏,嘿,到底是像你爹,还是像你妈?”韦小宝嘻嘻一笑,道:“我是谁也不像。好是不大好,坏也不算很坏。”

  海老公咳了几声,道:“我是成年之后,才净身做太监的……”韦小宝心中暗暗叫苦:“原来做太监要净身,那就是割去小便的东西了。他早知道我没净身,这可快得设法脱身才是。”只听得海老公续道:“我本来有个儿子,只可惜他在八岁那年就死了。若是活到今日,我的孙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。那个姓茅的茅十八,不是你爹爹吧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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