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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人小胆大(2)


  韦小宝大声叫道:“你不敢带我去,因为你打不过鳌拜,怕我见到了丢脸!”茅十八怒火冲天,兜转马头,喝道:“谁说我打不过鳌拜?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敢带我去,自然怕我见到你打输了的丑样。你给人家打得爬在地下,大叫‘鳌拜老爷饶命,鳌拜大人饶了小的狗命’,给我听到,羞也羞死了!”

  茅十八气得哇哇大叫,纵马冲将过来,一伸手,将韦小宝提将起来,横放鞍头,怒道:“我就带你去,且看是谁大叫饶命。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我若不是亲眼目睹,猜想起来,大叫饶命的定然是你,不是鳌拜。”茅十八提起左掌,拍的一声,在他屁股上重重打了一记,喝道:“我先要你大叫饶命!”韦小宝痛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起来,笑道:“狗爪打人,倒是不轻!”

  茅十八哈哈大笑,道:“小鬼头,当真拿你没法子。”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,道:“老鬼头,我也当真拿你没法子。”茅十八笑道:“我带便带你上北京去,可是一路之上,你须得听我言语,不可胡闹。”韦小宝道:“谁胡闹了?你入监牢,出监牢,杀盐贩子,杀军官,还不算是胡闹?”

  茅十八笑道:“我说不过你,认输便是。”将韦小宝放在身前的鞍子之上,纵马过去,又牵了一匹马,辨明方向,朝北而行。韦小宝从未骑过马,初时有些害怕,但靠在茅十八身上,准定不会摔下来,骑了五六里,胆子大了,道:“我骑那匹马,行不行?”茅十八道:“你会骑便骑,不会骑乘早别试,小心摔断了你腿。”

  韦小宝极是要强好胜,道:“我骑过好几十次马,怎么不会骑?”从马背上跳了下来,走到另一匹马左侧,一抬右足,踏入了马镫,脚上使劲,翻身上了马背。不料上马须得先以左足踏镫,他以右足上镫,上马背时竟是脸孔朝着马屁股。茅十八哈哈大笑,将手中缰绳一松,马鞭一鞭往韦小宝坐骑的大腿上打去,那马放蹄便奔。韦小宝吓得魂不附体,险险掉下马来,双手牢牢抓住马尾,两只脚挟住了马鞍,身子伏在马背之上,但觉耳旁风生,身子不住倒退,他既是倒骑,马匹疾奔之际,身子自是向后了。幸好他人小体轻,抓住马尾后竟然没掉下马来。

 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出三里有余,势道丝毫未缓,转了个弯,迎面一辆驴车缓缓行来,驴车之后跟着一匹白马,马上骑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。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,受惊之下,向那驴车直冲过去,相距越来越近。赶车的车夫大叫:“是匹疯马!”忙要对驴车拉住,那马已冲到跟前。陡然间呼的一声响,青影闪处,那少年跃过驴车,一伸手,扣住了马头。那马奔得正急,别瞧这少年年纪轻轻,却是天生神力,一扣之下,那马立时站住,鼻中大喷白气,却是动也不动了。

  车中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说道:“清弟,什么事?”那少年道:“一匹马溜了缰,马上有个小孩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”韦小宝翻身坐起,转头说道:“自然是活的,怎么会死?”只见这少年一张长脸,双眼炯炯有神,肤色甚白,两道眉毛又细又长,微向上斜,穿一袭青绸长袍,神情甚是潇洒,又见他帽子上镶了一块白玉,衣饰打扮显是富家弟子,韦小宝出身微贱,最憎有钱人家的少年,在地下重重吐了口唾沫,说道:“他妈的臭味,老子倒骑千里马,骑得正快活,却碰到拦路尸,阻住了老子的去路。”

  那少年双眉一竖,便欲发作,但见韦小宝衣衫污秽,人又瘦小,实在不值得与之计较,微微一笑,便放开缰绳,让在一旁。韦小宝转过身来坐好了,拉着缰绳,骂道:“他奶奶的,天下便有这许多爱管闲事的臭小子……”只听得身后马蹄声响,一转头,见茅十八骑马赶将上来,大叫:“小鬼头,你没摔死么?”韦小宝道:“摔倒没摔死,老子倒骑马儿玩,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,气得半死。”茅十八大笑声中,纵马行近,忽见那驴车的青布帘头插着一面镶着蓝边的小白旗,旗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红色“方”字,不由得一怔,随即将马一拉,让在一旁。韦小宝兀自在骂:“这臭小子不知好歹,老子……”

  韦小宝还待再骂下去,茅十八大声喝道:“住嘴!”马鞭一扬,刷的一声,便往他头顶抽了下去。韦小宝头一侧,这一鞭抽在他的肩头上。茅十八运鞭如飞,左一鞭,右一鞭,顷刻间连抽了十二三鞭。韦小宝脸上、颈上、手上都是血痕斑斑的鞭印,身上衣衫也给鞭子击得片片飞舞。这十余下抽击,韦小宝全然大出意料之外,自是无法闪避,其实他身无半分武功,就算早有预防,在茅十八这等高手的鞭子下,又如何闪避得了?茅十八又是重重数鞭,韦小宝侧身躺在马鞍之上,已是动弹不得。

  忽听得车中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这位是沧州茅爷吧?不用打啦!”茅十八一跃离了马背,左手在地上一按,坐在地下,说道:“茅十八腿上受伤,诸多不敬,向方姑娘、方少侠请安!车中女子说道:“不敢当!”那少年微一点头,在驴子臀上轻轻一鞭,一车一马,迳自去了。

  茅十八待车马去远,这才以手按地,借力跃上马背,引马走近韦小宝的马旁,伸手将他抱了起来。韦小宝骂道:“你奶奶的,为……为什么打我?”声音微弱,几乎难以听闻。茅十八道:“好险,好险!”只觉背上一阵冰凉,原来适才之间,已是出了一身冷汗。他伸袖抹了抹汗水,道:“你一条小命,已从鬼门关里转了几转。我这几鞭下手若是稍为容情,你我二人那里还有命在?”一面说,一面用衣袖替韦小宝抹去脸上的鲜血。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死就死,怕他妈的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头脑中一阵晕眩,已然昏了过去。

  待得醒转,尚未睁眼,已感全身到处剧烈疼痛,忍不住出声呻吟。茅十八道:“小鬼头,总算醒转了。”语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意。韦小宝睁开眼来,只见他双眼凝望自己,神色颇为关切。韦小宝道:“你要杀我,一刀杀了便是,他妈的,干么用鞭抽我,让我多受苦楚?”自觉说话声音已然响了不少。茅十八道:“我为什么要杀你?昨天我用鞭子打你,是救你性命。”韦小宝道:“他妈的,打得我痛得要死,还说救我。”

  茅十八道:“你不知天高地厚,胆敢出言辱骂云南沐府的人物,你活得不耐烦了!”韦小宝从未听说过“云南沐府”是什么来头,道:“云南沐府便怎样?我一样当他是乌龟王八蛋!”茅十八厉声喝道:“住嘴,你还嫌惹的祸不够?”韦小宝见他声色俱厉,便不敢再骂,道:“你皇帝老儿也不怕,鳌拜也不怕,却去怕什么云南沐府的两个年轻娃娃,当真令人笑掉了牙齿。”

  茅十八道:“我也是不怕他们,可是咱武林中的豪杰,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府,丢了性命不打紧,却惹得万人唾骂,人人都瞧咱们不起。”韦小宝道:“云南沐府是什么脚色,又有这等厉害?”茅十八道:“你不是武林中人,跟你说了,你也不懂。”

  韦小宝道:“他妈的,好神气吗?我根本就不希罕。”可也不敢再骂云南沐府,过了一会,问道:“你说用鞭子打我,反是救我性命,那是什么道理?”茅十八道:“你胡说八道,骂了那穿青衣袍的少侠。他是云南沐府中四大家将方家的人。我若不先鞭打你,平息了他怒气,他一伸手立时便捏死了你,就如捏死了一只苍蝇。”

  韦小宝道:“哼,我不信他就有这等能耐?”但在他心中,其实早已信了,又道:“他要捏死我,难道你就任由他动手?那还说什么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?”茅十八叹了一口气,道:“江湖上稍有见识之人,一见到云南沐府的人物,早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让路,那有如你这般出口伤人,不知死活的?他真要动手,我便要阻拦,也没这个本事。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后生的武功厉害得不得了?”

  茅十八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或许我打得他过,或许打不过,但总之不会跟他动手就是了。”韦小宝道:“那又怕什么?你将那个后生,还有车中那个女人一起杀死,连车夫也杀了,谁都不知道,那便半点也不打要紧了。”茅十八道:“你倒说得稀松平常,云南沐府之中,便是一个车夫,也往往身怀绝技。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你心中怕得要死,你拚命用鞭子抽我,好让那后生出了气,免得他杀我之后,又杀了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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