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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回 桐柏双奇(1)


  仇松年厉声喝道:“住手!”张夫人怒道:“你说话大声,吓唬人吗?”仇松年刷的一声,戒刀出手。张夫人动作极是迅捷,怀中抽出短刀,将盈盈手足上的绳索两下割断。她想盈盈武功极高,眼前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,只须解开她的绑缚,七人便是群起而攻,也无所惧。刀光闪处,仇松年一刀已砍了过来。张夫人短刀嗤嗤有声,连刺三刀,将仇松年逼得退了两步。余人见盈盈绑缚已解,心下均有惧意,退到门旁,便欲一拥出门,但见盈盈掉在地下,竟不跃起,才知她穴道被点,又都回来。

  游迅笑嘻嘻的道:“我说呢,大家是好朋友,为甚么要动刀子,那不是太伤和气吗?”仇松年叫道:“任大小姐穴道一解,咱们还能有命?”持刀又向张夫人扑去,戒刀对短刀,登时打得极是激烈。别瞧仇松年身高力大,戒刀又极沉重,但在张夫人贴身肉搏之下,这头陀竟是占不到丝毫便宜。游迅笑道:“别打,别打,有话慢慢商量。”拿着折扇,走近拆劝。

  仇松年喝道:“滚开,别碍手碍脚!”游迅笑道:“是!是!”转过身来,突然间右手一抖,张夫人一声惨呼,游迅手中那柄钢骨折扇已从她喉头插入。游迅笑道:“大家自己人,我劝你别动刀子,你一定不听,那不是太不讲义气了吗?”折扇一抽,张夫人喉头鲜血疾喷出来。

  这一着大出各人意料之外,仇松年一惊退开,骂道:“他妈妈的,这龟儿子原来是帮我。”游迅笑道:“不帮你,又帮谁?”弯过身来,向盈盈道:“任大小姐,你是任教主的千金,大家瞧在你爹爹份上,都让你三分。不过大家对你又敬又怕,还是为了你有‘三尸脑神丹’的解药。把这解药拿了过来,你圣姑也是不足道了。”六人都道:“对,对,拿了她解药,杀了她灭口。”玉灵道人道:“大伙儿先得立一个誓,这件事若是有人泄漏半句,那便让‘三尸神丹’毒发身亡。”这几人眼见已非杀盈盈不可,但一想到任我行,无不惊怖,这事若是泄漏了,江湖虽大,那可无容身之所。当下七个人一齐起誓。

  令狐冲知道他们这誓一起毕,便会动刀杀了盈盈,急运内功在几处被封穴道上冲了几冲,却全无反响。他心中一急,向盈盈瞧去,只见她一双妙目凝望自己,眼神中全无惧色,当即心中一宽:“反正总是要死,我二人同时毕命,也好得很。”仇松年道:“你动手啊。”游迅道:“仇松年向来行事爽快,最有英雄气概,还是请仇兄动手。”仇松年骂道:“你不动手,我先宰了你。”游迅笑道:“仇兄既是不敢,那么严兄出手如何?”

  仇松年骂道:“你奶奶的,我为甚么不敢?今日老子就是不想杀人。”玉灵道人道:“不论是谁动手都是一样,反正没有人会说出去。”西宝和尚道:“既然都是一样,那么道兄出手好了。”严三星道:“有甚么推三阻四的?既然谁也信不过谁,大伙儿都拔出兵刃来,一齐往任大小姐身上招呼。”这些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,临到决意要杀她了,还是不敢对她有何轻侮的言语。

  游迅道:“且慢,让我先取了解药在手再说。”仇松年道:“为甚么让你先取?你拿在手中,便要挟旁人,让我来取。”游迅道:“给你拿了,谁敢说你不会要挟?”

  玉灵道人道:“别挨时候了!挨到她穴道解了,那可糟糕,先杀人,再分药!”刷的一声,拔出了长剑,余人纷纷取出兵刃,围在盈盈身周。盈盈眼见大限已到,目不转瞬的瞧着令狐冲,想着这些日子来和他同过的甜蜜辰光,嘴边现出了温柔的微笑。

  严三星叫道:“我叫一二三,大家同时下手,一、二、三!”他“三”字一出口,七件兵刃同时向盈盈身上递去,那知寒光闪闪,七件兵刃递到盈盈身边半尺之处,不约而同的都停住不前。仇松年骂道:“胆小鬼,干么不敢杀过去?就想旁人杀了她,自己不落这个罪名!”西宝和尚道:“你胆子倒大得很,你的戒刀可也没砍下!”原来七个人心中各怀鬼胎,均盼旁人先将盈盈杀了,自己的兵刃上不用溅血,要杀这一个向来敬畏之人,可着实不易。

  仇松年道:“咱们再来!这一次谁的兵刃再停着不动,那便是骂龟儿子王八蛋,婊子养的,猪狗不如,我来叫一二三。一……二……”这“三”字尚未出口,令狐冲道:“辟邪剑法!”这七人一惊,立即回头,倒有四个人齐与问道:“甚么?”这七人这些时候来,日思夜想,便是这部辟邪剑谱。岳不群以辟邪剑法在封禅台上刺瞎左冷禅,早已轰传武林,这七人更是艳羡不止,一听到剑法之名,忍不住要看个明白,生怕剑谱突然出现,给旁人抢了去。

  令狐冲道:“辟邪剑法,剑术至尊。先练剑气,再练剑神。气神基定,剑法自精。剑气如何养,剑神如何生?奇功兼妙诀,皆在此中寻。”他念一句,七人向他移近半步,念得六七句,七个人都已离开盈盈身畔,走到他身边去。仇松年听他住口不念,问道:“这……这便是辟邪剑谱吗?”令狐冲道:“不是辟邪剑谱,难道是邪辟剑谱?”仇松年道:“你再念下去。”

  令狐冲念道:“练气之道,首在意识,凝意集思,心田无尘……”念到这里,便不念了。西宝和尚催道:“念下去,念下去。”玉灵道人却是口舌微动,一面念诵,一面用心记忆:“练气之道,首在意识,凝意集思,心田无尘。”其实令狐冲从未见过辟邪剑谱上的文字,他所念的,却那里是辟邪剑谱了,那只是华山剑法的歌诀,将“华山之剑,至轻至灵”这八个字改成了“辟邪剑法,剑术至尊”而已。

  这本是岳不群所传的“气宗”歌诀,所以有甚么“先练剑气,再练剑神”的词句。否则令狐冲读书不多,文意都不甚通,仓卒之际,如何能出口成章,这等似模似样?但仇松年等人一来没听过华山剑法的歌诀,二来心中念念不忘于辟邪剑法,已如入魔一般,一听有人背这辟邪剑法的歌诀,个个神魂颠倒,那里还有余暇来细思剑谱的真假?

  令狐冲继续念道:“辟邪剑出,杀个干净……”这“杀个干净”四字,是他信口胡诌的,华山剑诀中并无这等说法,他念到此处,说道:“这个,这个……下面好像是‘杀不干净,剑法不灵’,又好像不是,可有点记不清楚了。”西宝和尚等齐问:“剑谱在那里?”

  令狐冲道:“这剑谱……那可绝不是在我身上。”一面说,一面眼望自己腹部。这句话当着是“此地无银三百两”,一言既出,两只手同时伸入他怀中摸去,一只是西宝和尚的,一只是仇松年的。突然间两人齐声惨叫,西宝和尚脑浆迸裂,仇松年背上一枝长剑贯胸而出,却是分别遭了严三星和玉灵道人的毒手。

  严三星冷笑道:“大伙儿辛辛苦苦找这辟邪剑谱,好容易剑谱出现,这两个龟蛋却想独占,天下有这等便宜事?”砰砰两声,飞腿将两人尸体踢了开去。令狐冲初时假装念那辟邪剑谱,只是眼见盈盈命在顷刻,情急智生,将众人引开,只盼拖延时刻,自己或是盈盈被点的穴道得能解开,没想到此计甚是灵验,不但引开了七人,而且逗得他们自相残杀,七人中只剩下了五人,不由得暗暗心喜。

  游迅道:“这剑谱是否真在令狐冲身上,谁也没有瞧见,咱们自己先行砍杀起来,未免太心急了些……”他一言未毕,严三星已翻着怪眼,恶狠狠的瞪着他,说道:“你说我们心急,你很是不服是不是?只怕你想独吞剑谱了?”游迅道:“独吞是不敢,谁又想学这位小和尚的榜样,脑袋瓜子开花,有甚么好玩?不过既是到了这里,这部天下闻名的剑谱,大伙儿一齐开开眼界,总是想的。”桐柏双奇齐声道:“不错,谁也不能独吞,要瞧便一起瞧。”

  这五个人心中,谁都存着独吞剑谱的念头,只是眼见情势如此,只要一人现出了意图独吞之举,其余四人立时群起而攻,不免立时命丧当场。这五人中游迅和玉灵道人较工心计,打的都是一般的主意:“我且不动手,只是在旁监视,最好让他们四人你争我夺,杀个四败俱伤,我最后出手,便可不劳而获。”严三星道:“好,那么你去这小子怀中将剑谱取出来。”游迅摇头微笑,说道:“在下绝无独吞之意,也不敢先睹为快。严兄取了出来,让在下瞧了几眼,那就心满意足了。”

  严三星向玉灵道人道:“那么你去取!”玉灵道人道:“还是严兄伸手的好。”严三星向桐柏双奇二人望去,二人也都摇了摇头。五个人心中都甚明白,伸手到令狐冲怀中去取剑谱,后心就是卖给人家,这四人若加偷袭,绝对防守不了,而且四人一定会加攻击,不论是谁伸手,这人总之非死不可。

  严三星怒道:“你们四个龟蛋心中想的是甚么好主意,难道我不明白?你们想老子去取剑谱,乘机害了老子,姓严的可不上这个当。姓游的,你去拿。”游迅退了一步,折扇轻摇,笑道:“恕不从命。”严三星寻思:“若是和他动手,不论谁胜谁败,都是便宜了另外三人,而且这姓游的奸诈狡猾,武功亦高,自己也未必能胜。”一时倒是没了主意。五个人面面相觑,登成僵持之局。令狐冲生怕他们又去加害盈盈,说道:“你们不用忙,让我再记记看看,嗯,辟邪剑出,杀个干净,杀不干净,剑法不灵……不对,不对,剑法不灵,何必独吞?糟糕,糟糕,这剑谱深奥得很,说甚么也记不全。”

  令狐冲在那里胡说八道,那五人一心一意志在得到剑谱,听不出这剑诀中的破绽,反而更加心痒难搔。严三星将手中单刀一扬,喝道:“要我去这小子怀中取那剑谱,也是不难。你们四人都退到门外去,免得龟儿子不存好心,我一伸手,刀剑拐杖,便招呼到老子后心。”桐柏双奇一言不发,便退到了门外。游迅笑嘻嘻的也退了出去。玉灵道人略一迟疑,退了几步。严三星喝道:“你两双脚都站到门坎之外去。”玉灵道人道:“你吆喝什么?老子爱出便出去,不爱出去,你管得着吗?”话虽如此,终于还是走到了门坎之外。四人目不转睛的监视着他,料想这灵龟阁悬空而筑,若要脱身,楼梯是必经之途,不怕他取得剑谱之后飞上天去。

  严三星转过身来,背向令狐冲,两眼却瞧着门外的四人,唯恐他们暴起发难,向自己袭击,反转左手,到令狐冲怀中摸索,摸了一会,不觉有何书册,当下将单刀横咬在口,左手抓住令狐冲胸口,伸右手去摸。左手只这么一使劲,登时觉得自己体内的内力突然外泄,他一惊之下,急忙缩手,那只手却如黏在令狐冲肌肤上一般,竟然缩不回来。他越加吃惊。急忙运力外夺,不运力倒也罢了,越是运起劲力,内力外泄越是迅速。他拚命挣扎,这内力便如河堤决口般奔泻此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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