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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东方不败(3)


  瞬时之间,殿中颂声大作,都说教主仁义盖天,胸襟如海,大人不计小人过,众部属自当谨奉教主令旨,忠字当头,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,立下决心,为教主尽忠到底。

  任我行待众人说了一阵,声音渐渐静了下来,又道:“但若有那一人胆敢作逆造反,不服令旨,那便严惩不贷。一人有罪,全家老幼凌迟处死。”众人齐声道:“属下万万不敢。”令狐冲听这些人话声颤抖,显是心中十分害怕,暗道:“任教主还是和东方不败一样,以恐惧之心威慑教众。众人面子上恭顺,心底却是愤怒不服,这个‘忠’字,从何说起?”

  只听得有人向任我行揭发东方不败的罪恶,说他如何忠言逆耳,偏信杨莲亭一人,如何乱杀无辜,祸乱神教。又有一人说他败坏本教教规,乱传黑木令,强人服食三尸脑神丸。另有一人说他赏罚有私,爱听恭维的言语,饮食穷侈极欲,吃一餐饭往往宰三头牛、五口猪、十口羊。

  令狐冲心想:“一个人食量再大,又怎食得三头牛、五口猪、十口羊?他定是宴请朋友或是部属的与众同食。东方不败身为一教之主,宰几头牛羊,又怎算是什么大罪?”但听各人所提东方不败罪名,越来越多,也是越来越加琐碎。有人骂他喜怒无常,哭笑无端,有人骂他爱穿华服,深居不出。

  更有人说他见识肤浅,愚蠢胡涂,另有一人却说他武功低微,全仗装腔作势吓入,其实没半分真实本领。令狐冲寻思:“你们指骂东方不败如何如何,我也不知你们说得对与不对,可是适才我们以五敌他一人,个个死里逃生,险些儿命丧他绣花针下,倘若东方不败武功低微,世上更无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了。当真是胡说八道之至。”接着又听得一人说东方不败荒淫好色,近几年更是变本加厉,强抢民女,淫辱教众的妻女,生下私生子无数。

  令狐冲心想:“东方不败为练‘葵花宝典’中的奇功,早已自宫,便如太监一般,什么淫辱妇女,生下私生子无数,哈哈,哈哈!”他想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不由得笑出声来。他生性向来爽朗,这一纵声大笑,登时声传远近,长殿中各人一齐转过头来,向他怒目而视。

  盈盈知道他闯了祸,抢过来挽住了他手,道:“冲哥,他们在说东方不败的事,没什么听的,咱们到崖下逛逛去。”令狐冲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别惹你爹爹生气,说不定他要砍我的脑袋。”当下二人并肩而出,经过那座汉白玉的牌楼,从竹篮中挂了下去。

  二人俱倚着坐在竹篮之中,眼见轻烟薄雾从身旁飘过,瞬时之间,似与黑木崖上长殿中的情景隔了另一个世界。令狐冲向黑木崖上望去,但见日光照在那汉白玉牌楼上,发出闪闪金光,心下感到一阵快慰:“我终于离此而去,昨晚的事情便如做了一场恶梦。从此而后,说什么也不再踏上黑木崖来。”

  盈盈道:“冲哥,你在想什么?”令狐冲道:“你能和我一起去吗?”盈盈脸上一红,道:“我们……我们……”令狐冲道:“什么?”盈盈低头道:“我们又没成婚,我……怎能跟着你去?”令狐冲道:“以前你不也曾和我一起在江湖行走?”

  盈盈道:“那是迫不得已,何况,也因此而惹起了不少闲言闲语。刚才爹爹说我……说我只向着你,不要爹爹了,若是跟着你去,爹爹一定大大的不高兴。爹爹受了这十几年牢狱之灾,性子似乎很有些怪异,我想好好的陪陪他。只要你此心不渝,今后咱们相聚的日子可长着呢。”说到最后这两句话,声音细微,几不可闻。恰好一团白云飘来,将竹篮和他二人都裹在云中。令狐冲望来时但觉朦朦胧胧,盈盈虽是偎倚在他身旁,可是和她相距却又似极远,好像身在云端,伸手不可触摸。

  竹篮到得崖下,二人跨出篮外。盈盈低声道:“你这就要去了?”令狐冲道:“嵩山掌门左冷禅邀集五岳剑派于三月半聚会,推选五岳派的掌门。他野心勃勃,将不利于天下英雄。嵩山之会,我是必须去的。”盈盈点了点头,道:“冲哥。左冷禅剑法非你敌手,但你须提防他诡计多端。”

  令狐冲应道:“是。”盈盈道:“我本该跟你一起去,只不过我是魔教妖女,若和你同上嵩山,有碍你的大计。”她顿了一顿,黯然道:“待得你当上了五岳派的掌门,名震天下,咱二人正邪不同道,那……那……那可更加难了。”令狐冲握住她手,柔声道:“到这时候,难道你还信不过我?”

  盈盈凄然一笑,道:“信得过。”隔了一会,幽幽的道:“只是我觉得,一个人武功越练越高,在武林中名气越来越大,往往性子会变。他自己并不知道,可是种种事情,总是和从前不同了。东方叔叔是这样,我担心爹爹,说不定也会这样。”令狐冲微笑道:“你爹爹不会去练那‘葵花宝典’上的武功,那宝典早已给撕得粉碎,便是想练,也不成了。”盈盈道:“我不是说武功,是说一个人的性子。东方叔叔就是不练‘葵花宝典’,他当上了朝阳神教的教主,大权在手,生杀予夺,自然而然的会狂妄自大起来。”

  令狐冲道:“盈盈,你担心别人,却永远不必为我担心。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,永不会装模作样。就算我狂妄自大,在你面前,永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。”盈盈叹了口气,道:“那就好了。”

  令狐冲拉近她身子,轻轻搂了搂她,说道:“我这就向你告辞。嵩山的大事一了,我便来寻你,自此而后,咱二人也不分开了。”盈盈眼中一亮,闪出异样的神采,低声道:“但愿你事事顺遂,早日前来。我……我在这里日日夜夜望着。”令狐冲道:“是了!”伸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。盈盈满脸飞红,娇羞无限,伸手推开了他。令狐冲哈哈大笑,牵过马来,纵马出了朝阳神教。

  不一日回到恒山,守望的恒山弟子望见了,报上山去,群弟子下来迎接。不多时居于恒山别院中的群豪也一窝蜂似的涌过来相见。令狐冲问起别来情况。祖千秋道:“启禀掌门人,男弟子住在别院,没一人胆敢上主峰去,日日勤练武功,规矩得很。”

  令狐冲喜道:“那就极妙。”仪和笑道:“他们确是谁也没上主峰来,至于是否规矩得很,却是未必。”令狐冲问:“怎么?”仪和道:“我们在主庵之中,白天晚上,总是听得通元谷中喧哗无比,没片刻安静。”令狐冲哈哈大笑,道:“要这些朋友们有片刻安静,那可很是为难了。”

  屈指计来,离三月十五嵩山之会已无多日,当下他向众人说道:“那日我就任恒山掌门,嵩山派有个姓林名厚之人到来,手携什么五岳令旗,要我于三月十五到嵩山去聚会,大伙儿都听见了?”

  桃根仙道:“是啊,理也别睬,理也别睬。掌门人,请你给我一枝五岳令旗,我拿到嵩山去,叫他掌门人到恒山来。”桃枝仙道:“他若是不来,那便如何?”桃根仙道:“你说那便如何?”桃叶仙道:“嗤拉劈拍哩!”双手做个向外拉扯的姿势,意思是说将左冷禅拉成四块。众人都大笑起来。

  令狐冲笑道:“他说五岳剑派各派掌门人在那一天都要会聚嵩山。倘若咱们把嵩山掌门人叫到恒山来,请他喝酒吃饭,那不是便宜他了?而且又不热闹。我倒有一妙计在此,不如咱们大伙儿都上嵩山去,吃他的,喝他的,一千多人吃穷了他,那不是有趣得多?”

  群豪在这通元谷中闲居,早已感到气闷,听令狐冲这么说,登时大声欢呼,掌声如雷。令狐冲笑道:“到了嵩山之后,大家喝酒吃饭,可不许含糊,好让人家说一声,恒山派吃饭喝酒的本事可莫不小。”计无施笑道:“那么恒山弟子岂不是都成了酒囊饭袋?”令狐冲笑道:“好教左冷禅越想越肉痛。”

  当晚令狐冲在通元谷中,和群豪纵酒痛饮,喝得烂醉如泥,本来言定次日动身,前赴嵩山,可是酒醒之时,日已过午,一切都未收拾定当,只得顺延一日。可是一众女弟子却已等得心焦万分。到第二日早晨,令狐冲才率同一众女弟子和恒山别院中的群豪,向嵩山进发。

  在路非止一日,这一晚众人在黄河边上歇宿。次日清晨令狐冲一觉醒来,只觉四下里静悄悄地,与平日大不相同。早一日晚上他和群豪斗酒,睡得甚沉,这时心下暗暗觉得不妙:“昨晚喝得大醉,女弟子们可别着了敌人的道儿?”当即披了件长衣,推门出外,叫道:“仪琳、仪清,你们在那里?”

  仪琳应声出来,道:“大师哥,甚么事?”令狐冲见到仪琳,心下稍慰,道:“你们都没事么?”仪琳道:“很好啊,没甚么事?”这时仪清也过来了,笑道:“大师哥,你那些朋友们昨晚不知喝了几坛酒,到这时候竟是一个也没起身。”

  令狐冲举头一看太阳,已是辰牌时分,道:“一个也没起来吗?”仪琳微笑道:“一个也没有,可真有点儿奇怪。”她说这句话时神情甚是轻松,令狐冲却觉情势不对,这千余豪雄决计不会人人大醉,一个也不曾起身,何况这些人中滴酒不入口的也有二三十人。他心中一凛,抢到群豪聚居的那座大祠堂前,伸手一推大门,那门仍是关着。他不及撞门,飞身入内,只见祠堂内静悄悄地一人也无,大庭桌上却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。

 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,取纸一看,只见上面写道:“令狐公子,属下等顷接神教黑木令,任教主有令,命众人即刻回归黑木崖,不得有片刻延误,亦不得告知公子。咱们只好告辞了,抱歉抱歉。”下面写着“计无施、祖千秋、老头子与众兄弟同拜上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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