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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回 恒山掌门(1)


  令狐冲心想:“夜猫子对盈盈十分敬重,那会口称‘魔教’?定是桃谷六仙将言语颠倒了来说。”道:“于是你们便赌一千两银子?”桃根仙道:“不错,当时我们想是赢定了的。计无施又道,这一千两银子可得正大光明挣来,不能去偷去抢。我说这个自然,桃谷六仙还能去偷去抢么?”

  桃叶仙道:“今天我们撞到这几个尼姑,她们打起了锣到处找你,说要请你去当恒山派掌门,我们自然是赢定了。”令狐冲微笑道:“你们想到夜猫子要输一千两银子,太过可怜,所以要去挣一千两银子来给他,好让他输给你们?”桃谷六仙齐声道:“正是,正是。你料事如神。”桃叶仙道:“和我们兄弟料事的本领也就相差不远。”

  众人用毕酒饭后,便往恒山进发,不一日到了山下。派中弟子早已得到讯息,齐在山脚下恭候,见到令狐冲都拜了下去。令狐冲忙即还礼。说起定闲、定逸两位师太逝世之事,无不伤感。令狐冲见仪琳杂在众弟子之中,容色憔悴,别来大见清减,问道:“仪琳师妹,近来你身子不适么?”仪琳眼圈儿一红,道:“也没什么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做了我们掌门人可不能再叫我做师妹啦。”

  一路之上,仪和等都叫令狐冲作“掌门师叔”。他叫各人改口,众人总是不允,此刻听仪琳又是这般叫,当即朗声说道:“众位师姊师妹,令狐冲承本派前掌门师太遗命,前来执掌恒山一派门户,其实是无德何能,绝不敢当。”众弟子纷纷说道:“掌门师叔肯负此重任,实是恒山派的大幸。”

  令狐冲道:“不过大家须得允我一件事,我方可正式就任。”仪和等道:“掌门人有何吩咐,弟子等无有不遵。”令狐冲道:“我只做你们的掌门师兄,却不做掌门师叔。”仪和、仪真、仪文等诸大弟子低声商议了几句,回禀道:“掌门人既是如此谦逊,自当从命。”令狐冲喜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
  当下众人共上恒山。众人脚程虽快,但自山脚来到见性峰峰顶,却也花了大半日时光。恒山派的主庵无色庵乃是一座小小庵堂,庵旁有三十余间瓦屋,众弟子都散居于瓦屋之中。和构筑宏伟的少林寺相较,无色庵直如蝼蚁之比大象。令狐冲来到庵中,只见殿堂上供着白衣观音的神像,四下里一尘不染,陈设却见十分简陋,想不到威震江湖的恒山派主庵,竟然质朴若斯。

  令狐冲先向观音神像跪拜了,由于嫂引导,来到定闲师太日常静修之所,但见四壁萧然,地下一个旧蒲团,旁边一个敲陷了大半的白木鱼,此外一无所有。令狐冲是个爱热闹之人,嗜酒多欲,如何能叫他在这止水般的斗室中清修?若是将酒坛子、熟狗腿之类搬到这静室来,未免太过亵渎了定闲师太,当下向于嫂道:“我虽来做恒山掌门,但既不出家,又不做尼姑,派中师姊师妹们都是女流,我一个男子,住在这庵中诸多不便。请你在远处搬空一间屋子,我和桃谷六仙到那边居住,较为妥善。”

  于嫂道:“是。峰西有三间大屋,原是客房,以供本派女弟子的父母们上峰探望时住宿之用。掌门人若是合意,便暂且住在那边如何?咱们日后再为掌门人另建新居。”令狐冲喜道:“那再好没有了,又另建甚么新居?”他心下寻思:“难道我一辈子真当这恒山派的掌门人?一在派中选到合适的人选,只要群弟子都服她的,我这掌门人之位传了给她,我拍拍屁股走路,到江湖上逍遥快乐去也。”

  来到峰西的客房之中,只见床褥桌椅,便和乡间的富农人家相似,虽然仍是粗陋,却已不似定闲师太的居所中那样空荡荡地一无所有。令狐冲道:“咦,桃谷六仙到那里去了?”于嫂道:“他们在后院中喝酒。”令狐冲喜道:“这山上有酒?”这件事可令他喜出望外。

  于嫂微笑道:“不但有酒,而且有好酒。仪琳小师妹听说掌门人要上恒山来,跟我说若无好酒,只怕你这掌门人做不长,我们连夜派人下山,买得有数十坛好酒在此。”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,笑道:“本派人人清苦,为我一人太过破费,那可说不过去。”仪清微笑道:“那日向白剥皮化来的银子,用着还剩下许多。卖了那几十匹官马,掌门师兄便喝十年二十年,酒钱也足够了。”

  当晚令狐冲和桃谷六仙痛饮一顿,次日清晨便和于嫂、仪清、仪和等人商议如何迎回两位师太的骨灰,如何设法为三位师太报仇。仪清道:“掌门师兄接任此位,须得公告武林中同道才是,也须得遣人告知五岳剑派的盟主左师伯。”仪和怒道。“呸,我师父就是他嵩山派这批奸贼害死的,两位师叔多半是他们下的毒手,告知他们干甚么?”仪清道:“这礼数不可或缺,待得咱们查明确实,倘若三位师尊当真是嵩山派所害,那时在掌门师兄率领之下,自当大举向他们问罪。”

  令狐冲点头道:“仪清师姊之言有理。只是这掌门人嘛,做就做了,却不用行甚么典礼啦。”他记得幼年之时,师父接任华山掌门,繁文褥节,着实不少,上山来道贺观礼的武林同道,不计其数;又想起衡山派刘正风“金盆洗手”,衡山城中也是群豪毕集。恒山派和华山、衡山齐名,自己出任掌门,到贺的人若是寥寥无几,未免丢脸,但若到贺之人极多,眼见自己一个大男人做一群女尼的掌门人,又未免可笑。

  仪清明白他的心意,说道:“掌门师兄既是不愿惊动武林中朋友,那么届时不请客上山观礼也就是了。但咱们总得定下一个正式就任的日子,知会四方。”令狐冲心想恒山派毕竟是五岳剑派之一,掌门人就任若是太过草草,不免有损恒山派的威名,当下点头称是。仪清取过一本历本,翻阅半晌,说道:“二月十六、三月初八、三月二十七,这三天都是黄道吉日,大吉大利。掌门师兄你瞧那一天合适?”

  令狐冲素来不信什么黄道吉日,黑道凶日那一套,心想这典礼越是举行得早,上山来参预的人越少,那就可免了不少尴尬狼狈,说道:“正月里有好日子吗?”仪清道:“正月里好日子不少,但均是利于出行、破土、婚姻、开张等等的,要到二月里,才有利于‘接印、坐衙’的好日子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我又不是做官,甚么接印坐衙?”仪和笑道:“你不是做过大将军吗?做掌门人,也是接印。”

  令狐冲不愿拂逆众意,道:“既是如此,那便定在二月十六吧。”当下分派弟子,前赴少林寺迎回两位师太的骨灰,向各门派分送通知。他向下山的诸弟子一再叮嘱,千万不可张扬其事,又道:“你们向各派掌门人禀明,定闲师太圆寂,大仇未报,恒山众弟子在居丧期内,不行甚么掌门人就任的大典,请勿遣人上山观礼道贺。”

  打发了下山传讯的诸弟子后,令狐冲心想:“我既做恒山掌门,恒山派的剑法武功,可得好好揣摩一下才是。”当下召集留山的众弟子,命各人试演剑法武功,自入门的基本功夫练起,最后是仪和、仪清两名大弟子拆招,施展恒山剑法中最上乘的招式。令狐冲见恒山派剑法绵密严谨,长于守御,而往往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处,突出杀着,剑法灵动有余,凌厉不足,那正是适于女子所使的武功。恒山派代代均是女流,自不及男子所练的武功那样威猛凶悍了。

  他自学过“独孤九剑”之后,在任何敌手的招数之中,均可瞧出破绽,以此而观恒山剑法,可说是破绽极少的剑法之一,若言守御之严,仅逊于武当派的“太极剑法”,但偶尔忽出攻招,却又在“太极剑法”之上。恒山一派在武林中卓然成家,自有其独到处。他又想起那日在华山思过崖后洞石壁之上,曾刻有一套恒山剑法,变招之精奇,远在仪和、仪清所使的剑法之上,但纵是这一套剑法,亦为人所破,恒山派日后要在武林中发扬光大,其基本剑术显然尚须好好改进才是。又想起曾见定静、定闲、定逸三位师太与人动手,内功浑厚,剑招老辣,远非仪和诸弟子所及,看来这三位师太的功夫,尚有一大半未能为诸弟子所习得,三位师太在数月间先后谢世,那许多精妙功夫,只怕就此失传了。

  仪和见他呆呆出神,对诸弟子的剑法不置可否,便道:“掌门师兄,我们的剑法你自是瞧不入眼,还请多多指点。”令狐冲道:“有一套恒山派的剑法,不知三位师太传过你们没有?”当下从仪和手中接过剑来,将后洞石壁上所刻的恒山剑法,一招招的使了出来。他使得甚慢,好让众弟子看得分明。使不数招,群弟子便都喝采,但见他每一招均包含了本派剑法的精要,可是变化之奇,招数之妙,却比所学的每一套剑法都高明得不知多少,一招一式,人人瞧得血脉贲张,心旷神怡。这套剑招刻在石壁之上,乃是死的,令狐冲使动之时,将一招招串连在一起,其中转折连贯之处,不免加上一些自出新意的创作。一套剑法使罢,群弟子轰然喝采,一齐俯身拜服。仪和道:“掌门师兄,这明明是我们恒山派的剑法,可是我们从未见过,不知你从何处学来?”

  令狐冲道:“我是从一个山洞之中的石壁上看来的。你们若是愿学,便传了你们如何?”群弟子大喜,连声道谢。这日令狐冲便传了她们三招,将这三招中奥妙之处细细分说,命各弟子自行练习。

  剑法虽只三招,但这三招博大精深,纵是仪和、仪清等大弟子,也得七八日功夫,才略明其中精要所在,至于郑萼、仪琳、秦绢等人,更是不易领悟了。到第九日上,令狐冲又传了她两招剑法。这一套石壁上的剑法,招数本是寥寥,却也花了一个多月时光,才大致授完,至于是否能融会贯通,那得瞧各人的修为与悟性了。这一个多月之中,下山传讯的众弟子陆续回山,大都面色不愉,向令狐冲回禀时说话吞吞吐吐。令狐冲也不细问,情知她们必是受人讥嘲羞辱,说她们一群尼姑,却要个男子来做掌门,只是好言安慰几句,要她们分别向师姊学习所传剑法,遇有不明之处,便亲自再加指点。

  华山派那通书信,是由于嫂与仪文两名老成持重之人送去的。华山和恒山相距不远,按理该当早回,但往南方送信的弟子都已归山,于嫂和仪文却一直没有回来。眼见二月十六将届,始终不见于嫂和仪文的影踪,当下又派了两名弟子仪光,仪明前去接应。群弟子料想各门各派无人上山道贺观礼,也不准备宾客的食宿,只是大家除草洗地,将数十座屋子洒扫得干干净净,各人又均缝制新衣新鞋。郑萼等替令狐冲缝了一件青布长袍,以待这日接任时穿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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