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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回 剑谱之谜(1)


  二人各持一只烛台,手拉手的从厢房中出来,一直走向后院。令狐冲在屋面上跟了下去,眼见烛台上的火光从一间间房子的窗户中透出来,最后到了西北角的一房之中。令狐冲跟着过去,轻轻纵下院子,凑眼到窗缝上向内张望,只见那小房子原来是座佛堂。居中悬着一幅达摩老祖的水墨画,画的却是他的背面,那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状了。佛堂靠西有个极陈旧的蒲团,桌上放着木鱼、钟磬,还有一迭佛经。

  令狐冲心想:“这位创办福威镖局的林前辈,当年威名远震,手下伤过的绿林大盗定然不少,想来到得晚年,在这里忏悔生平的杀业。”想象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,白发苍苍之时,坐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鱼念经,那心境可着实寂寞凄凉。

  岳灵珊取过一部佛经,道:“咱们把经书拆了开来,查一查夹层中可有物事。若是查不到,再将经书重行钉好便是。你说好不好?”林平之道:“好!”拿起一本佛经,拉断了钉书的丝线,将书页平摊开来,查看夹层之中可有字迹。岳灵珊拆开另一本佛经,一张张拿起来在烛光前映照。令狐冲瞧着她的背影,但见她皓腕如玉,左手上仍是戴着那只翡翠镯子,有时脸庞微侧,与林平之四目交投,相对便是一笑,又去查看书页,也不知是烛光照射,还是她脸颊晕红,但见半边俏脸,当真艳若春桃。令狐冲悄立窗外,却是瞧得痴了。

  二人拆了一本又是一本,堪堪便要将桌上八本佛经尽数过完,突然之间,令狐冲听得背后轻轻一响。他身子一缩,回头过来,只见两条人影从南边屋面上欺将过来,一打手势,跃入院子之中,落地无声,轻功甚高。其时令狐冲已然转在另一处墙角,只见这二人都凑眼到窗缝之中,向内张望。

  过了好一会,只听得岳灵珊道:“都拆完啦,什么都没有。”语气甚是失望,忽然她又说道:“小林子,我想到啦,咱们去打盆水来。”声音听得颇为兴奋。林平之道:“干什么?”岳灵珊道:“我小时候曾听爹爹说过个故事,说有人用一种从草中浸出来的酸液写字,干了之后,字便隐没,若是浸湿了,字迹却又重现。”

  令狐冲心中一酸,记得说这个故事时,岳灵珊还只八九岁,自己却有十七八岁了。当年旧事,霎时间涌上心来,记得那一天自己和她去捉蟋蟀来打架,自己把最大最壮的蟋蟀让给她,偏偏还是她的输了,她大发脾气,一脚将自己的蟋蟀踏死了,自己哄了地很久,她才回嗔作喜,两个人同去请师父讲故事。念及这些往事,泪水又涌到眼眶之中。

  只听林平之道:“对,不妨试一试。”转身出来。岳灵珊道:“我和你同去。”

  两人手拉手的出来。躲在窗后的那二人屏息不动。过了一会,林平之和岳灵珊各捧了一盆水,走进佛堂,将七八张佛经的散页浸在水中。林平之迫不及待的将一页佛经提了起来,在烛光前一照,并不见到有何字迹。两人试了二十余页,没发见丝毫异状。林平之叹了口气,道:“不用试啦,佛经中没字。”

  他刚说了这两句话,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没声的绕到门口,推门而入。林平之喝道:“甚么人?”那二人直扑进门,势疾如风。林平之举手待要招架,胁下已被人一指点中。岳灵珊一柄长剑只拔出了一半,敌人的两只手指已向她眼中插下,岳灵珊只得放脱剑柄,举手一挡。那人右手连抓了三抓,三抓都是指向她的咽喉。岳灵珊大骇,退得两步,背脊已靠在供桌边上,无法再退。那人左手一掌向地天灵盖劈落,岳灵珊双掌向上震去,不料那人这一掌乃是虚招,右手一指点出,岳灵珊左腰中指,斜倚在供桌之上,已然无法动弹。

  这一切令狐冲全是看在眼里,但见林岳二人一时并无性命之忧,心想不忙出手相救,且看这二人是什么来头。只见这二人在佛堂中东张西望,一人提起地下蒲团,撕成两半,另一人拍的一掌,将木鱼劈成了七八片。林平之和岳灵珊既不能言,亦不能动,见到这二人掌力如刀,撕蒲团,碎木鱼,显然便是来找寻那辟邪剑谱,心中均想:“我们怎没想到那剑谱或许会是藏在蒲团和木鱼之中。”但见蒲团和木鱼中并没藏有物事,心下均是一喜。

  那二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,只是一个秃头,另一个却是满头白发。这二人行动十分迅疾,顷刻之间,便将佛堂中连供桌等物一一劈碎,直至无物可碎,两人的目光都向悬挂着的那幅达摩老祖画像瞧去。那秃头老者左手伸出,便去抓那画像,那白发老者伸手一格,喝道:“且慢,你瞧他的手指!”

  令狐冲、林平之、岳灵珊三人的目光却向画像瞧去,但见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,似是捏着一个剑诀,右手食指指向屋顶。秃顶老者道:“手指有甚么古怪?”白发老者道:“不知道!且试试看。”身子纵起,双掌蓬的一声,对准了图中达摩食指所指之处,击向屋顶。

  泥沙灰尘簌簌而落。秃顶老者道:“那有甚么……”只说了四个字,一团红色的物事从屋顶洞中飘了下来,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,白发老者伸手接住,在烛光下一照,喜道:“在……在这里了。”他大喜若狂,声音也发颤了。秃顶老者道:“怎……怎么?”白发老者道:“你自己瞧。”

  令狐冲在窗外凝目瞧去,只见袈裟之上隐隐似写满了无数小字。秃顶老者道:“这难道便是辟邪剑谱?”白发老者道:“十之八九,该是剑谱,哈哈,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。兄弟,收了起来。”

  秃顶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拢来,将袈裟小心折好,放入怀中,左手向林岳二人指了指,道:“毙了吗?”

  令狐冲手持剑柄,只待白发老者一露杀害林岳二人之意,立时抢入,先将这两名老者杀了。那知那白发老者说道:“剑谱既已得手,不必跟华山派结下深仇,让他们去吧。”两人并肩走出佛堂,越墙而出。

  令狐冲也即跃出墙外,跟随其后。两名老者脚步十分迅疾。令狐冲生怕在黑暗之中走失了二人,加快脚步,和二人相距不过三丈。

  那两名老者奔行甚急,令狐冲便也加快脚步,突然之间,两名老者倏地站住,转过身来,眼前寒光一闪,令狐冲只觉右肩右臂一阵剧痛,竟是被对方砍中。这一下突然站定,突然转身。突然出刀,来得当真便如雷轰电闪一般。令狐冲只是内力浑厚,剑法高明,这等临敌应变的奇技快招,却和第一流高手还差着这么一大截。对方蓦地里出招,别说拔刀招架,连手指也不及碰到刀柄,身上已受重伤。

  两名老者的刀法快极,一招既已得手,第二刀跟着砍到。令狐冲大骇之下,身子向后跃出,幸好他内力奇厚,这倒退一跃,已在两丈之外,跟着又是一纵,又跃出了两丈。两名老者见他重伤之下,倒跃如此快捷,也是吃了一惊,当即扑将上来。

  令狐冲转身便奔,肩头臂上初中刀之时还不怎么疼痛,此时却痛得几欲晕倒,心想:“这二人盗去的袈裟,多半上面所写的便是辟邪剑谱。我身蒙不白之冤,说甚么也要夺了回来,去还给林师弟。”当下强忍疼痛,伸手去拔腰刀。

  一拔之下,那刀只出鞘一半,竟尔拔不出来,却原来右臂中刀之后,力气半点也无法使出,耳听得脑后风响,敌人一刀向自己头顶砍落,当即提气又是向前一跃,左手用力一扯,拉断了腰带,这才将腰刀握在手中,使劲一抖,将刀鞘摔在地下,堪堪转身,但觉寒气扑面,双刀一齐砍至。

  他又是倒跃一步,其时天色将明,但天明之前一刻,向来最是黑暗,除了刀光闪闪之外,睁眼不见一物。令狐冲所学的独孤九剑,要旨是看到了敌人的招数的破绽所在,乘虚而入,此时敌人的身法招式全然无法见到,剑法便使不出来,只觉左臂上又是一痛,被敌人刀锋割了一道口子。他知道今晚已然难以取胜,若不快逃,还须命丧刀下,只得斜刺一冲,向长街上奔了出去,左手握刀,将拳头按住肩头伤口,以免流血过多,不支倒地。

  两名老者追了一阵,眼见他脚步极快,追赶不上,好在剑法秘谱已然夺到,不愿多生枝节,当即停步不追,转身回去。令狐冲叫道:“喂,大胆贼子,偷了东西想逃吗?”反而转身追来,两名老者大怒,又即转身,挥刀向他砍去。

  令狐冲不和他们正面交锋,返身又逃,心下暗暗祷祝:“有人提一盏灯笼过来,那就好了。”奔得几步,心下灵机一动,一跃上屋,四下一望,但见左前方一间屋中灯光透出,当即向灯光处奔去。两名老者却又不上屋追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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