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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八回 乘人之危(2)


  她长叹了一声,回过身来,缓缓向仙安客店走去,忽听得长街彼端有个男子的声音大声吆喝:“喂,店小二,快开门来,本将军赶了一夜路,可要喝酒住店了。”正是昨日在仙霞岭上所遇那个泉州府参将吴天德的声音。定静师太一听,便如一个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条大木材。

  来到仙安客店的正是令狐冲,他在仙霞岭上助了仪琳的一臂之力,心下甚是得意,而仪琳居然没认出是他,心下更是得意,闹了一晚,精神却不感疲累,当即快步赶路,到了廿八铺镇上。其时饭店刚打开门,他走进店去,大喝一声:“拿酒来!”店小二见是一位将军,何敢怠慢,斟酒做饭,杀鸡切肉,好好的款待他饱餐了一顿。

  令狐冲喝得微醺,心想:“魔教这次大受挫折,定不甘心,十九又会去向恒山派生事。这位定静师太有勇无谋,不是魔教的对手,我暗中须得照顾着他们才是。”结了酒饭帐后,便到仙安客店中开房睡觉。

  睡到下午,刚睡醒了起身洗脸,忽听得街上有人大声吆喝:“乱石岗黄风寨的强人今晚要来洗劫廿八铺,见人便杀,见财便抢,大家这便赶快逃命吧!”片刻之间,吆喝声东边西边到处响起。店小二在他房门上擂得震天价响,叫道:“军爷,军爷大事不好了!”

  令狐冲骂道:“你奶奶的,什么大事不好了?”店小二道:“军爷,军爷,乱石岗黄风寨的大王们,今晚要来洗镇,家家户户都在逃命了。”令狐冲打开房门,骂道:“你奶奶的,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,那里有什么强盗了?本将军在此,他们敢放肆么?”店小二苦着脸道:“那些大王,可凶……凶狠得紧,他……他们又不知将军你……你在这里。”

  令狐冲道:“你去跟他们说去。”店小二道:“小……人可不敢去说,没的给强人将脑袋瓜子给砍了下来。”令狐冲道:“乱石岗黄风寨在什么地方?”店小二道:“离廿八铺有二百多里路,两年前来打劫过一次,杀了六七十人,烧了一百多间屋子,那可够厉害了。将军,你…你虽然武艺高强,可是双拳难敌四手,山寨里大王爷不算,单小喽啰便有三百多人。”令狐冲骂道:“你奶奶的,三百多便怎样?本将军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,可也七进七出,八进八出。”店小二道:“是,是!”转身快步而出。

  只闻得镇上已是乱成一片,呼儿喊娘之声四起。令狐冲走到门外,只见已有数十人背负包裹,手提箱笼,向南逃去。令狐冲心想:“此处是浙闽交界之地,杭州和福州的将军都管不到,致令强盗作乱,为害百姓。我泉州府参将吴天德大将军既然撞上了,可不能袖手不理,将那些强盗头子杀了,也是一件功德。这叫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你奶奶的,有何不可,哈哈!”他想到此处,忍不住笑出声来,叫道:“店小二,拿酒来。本将军要喝饱了酒杀贼。”但其时店中住客、掌柜的、掌柜的大老婆、二姨太、三姨太、以及店小二、厨子都已纷纷夺门而出,唯恐走得慢了一步,给强人撞上了。令狐冲叫声再响,也是无人理会。

  令狐冲无奈,只得自行到灶下去取酒,坐在大堂之上,倒酒独酌,但听得镇上人声渐静,喝得三碗酒后,什么“阿毛的娘啊,你拿了被头没有?”什么“大宝,小宝,快走,强盗来啦!”这些惶急惊怖的声音,一个个都消失了,镇上无半点声息。

  令狐冲心想:“这次黄风寨的强人运气不好,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,待得来到镇上时,可什么也抢不到了。”

  这样偌大一座镇甸,只剩下他孤身一人,倒也是生平未有之奇。万籁俱寂之中,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,有四匹马从西南方向廿八铺急驰而来。

  令狐冲心道:“大王爷到啦,只是人数却恁地寥寥?”耳听得那四匹马驰到了大街之上,马蹄铁和青石板相击,发出铮铮之声。一人大声叫道:“廿八铺的肥羊们听着,乱石岗黄风寨的大王有令,男的女的老的,通通站在大门以外,在门外的不杀,不出来的一个个给砍了脑袋。”一路呼喝,一路在大街上奔驰过来。令狐冲从门缝中向外一张,但见四人都是身穿黄色劲装。四匹马风地而过,见到的只是背影。令狐冲心念一动:“不对了,这四人骑在马上的神态,显是武功甚高,一个强盗窝中的小喽啰,怎会有如此人物?”

  他悄悄推门出来,在屋檐下挨着向前,走出十余丈后,见一座土地庙侧有一株极高的槐树,枝叶茂盛,若是攀到树顶,镇上有甚么事十之八九能瞧得见,当即纵身而上,右手抓住了一条树干,翻身上树,爬到最高的一根横枝上坐下。但听得四下里更无半点声息。他越是等得久,越知其中必有蹊跷,黄风寨先行的喽啰来了这么久,大头子还没到来,难道是派几名喽啰先来通风报信,好让镇上百姓逃个一空么?

  直等了大半个时辰,才隐约听到人声,却是叽叽喳喳的女子声音,令狐冲凝神听得几句,便知是恒山派的众弟子到了,心想:“她们怎地这时候方到?是了,她们日间定是在山野中休息过了。”耳听得她们到仙安客店打门,又到另一家客店打门,那家南安客店和那土地庙相距较远,这些尼姑女人们进了客店后干些什么,说些甚么,令狐冲便听不到了。他心下隐隐觉得:“这多半是魔教人众安排下的一个陷阱,专让恒山派众人上钩。”当下他仍是隐身树上,静待其变。

  过了良久,见到仪清等七人出来点灯,大街上许多店铺的窗户中都透了灯光出来,又过一会,忽听得东北角上有个女子声音大叫:“救命!”令狐冲吃了一惊,心想:“啊哟不好,恒山派的弟子中了魔教毒手。”他料知魔教既是如此大张旗鼓的布置下一切,绝非戕害一两名女弟子便感心足,定是另有重大图谋,当即从树上一跃而下,落到了土地庙的屋顶,展开轻功,从屋顶上向东北角奔去。

  这廿八铺的房舍都是一间连着一间,这时他内力何等了得,轻功虽然不佳,但一口清气提起,在屋顶之上奔行,不但迅捷异常,抑且并无半点声息,霎时间便到了那女子呼救之处的屋外。他沿着墙壁轻轻落下地来,从窗缝中向内张去,屋内一片漆黑,并无灯火。但过得半晌,便只见七八名汉子贴墙而立,一个女子站在屋手中间,大叫:“救命,救命,杀了人哪!”令狐冲只见到她的侧面,但见她脸上神色甚是凄厉,这番情景,显然是候人前来上钩。

  果然她叫声未歇,外边便有一个女子喝道:“什么人在此行凶?”那屋子大门并未关上,门一推开,便有七个女子窜了进来,当先一人正是仪清。这七人手中都执长剑,为了救人,进来甚急,突见那呼救的女子右手一扬,一块约莫四尺见方的青布抖了起来,仪清等七人立时身子发颤,似是头晕眼花,转了几个圈子,立即栽倒。令狐冲大吃一惊,心念电转:“那女子手中这块布上,定有极厉害的迷魂毒药。我若是冲进去救人,定也着了她的道儿,只有暂且忍耐。”只见贴墙而立的汉子一拥而上,取出绳子,将仪清等七人的手足都绑缚住了。

  过不多时,听得外面声响,一个女子尖声喝道:“什么人在这里?”令狐冲在过仙霞岭时,曾和这个急性子的小尼姑说过许多话,知道是仪和到了,心想:“你这人鲁莽暴躁,这番又非变成一只大粽子不可。”只听得仪和又叫:“仪清师妹,你们在这里么?”接着砰的一声,大门被人踢开,仪和等人两个一排,并肩齐入。但见她七人一进门后,每两人便使开剑花,分别罩住左右,以防敌人从暗中来袭,剑法绵密,敌人若要偷袭,几乎绝不可能,料知那是恒山派事先教练好的一种防身之技。第七人却是倒退入内,使剑护住后路。屋中众人屏息不动,直等七人一齐进屋之后,那女子又展开青布,将七人都迷倒了。

  跟着于嫂率领六人进屋,又被迷倒,前后二十一名恒山女弟子,尽数昏迷不醒,给绑缚了置在屋角之中。隔了一会,那女子又大叫:“救命,救命!”却不见再有恒山派的人到来,只见屋角一个老者打了几下手势,众人从后门悄悄退了出去。

  令狐冲纵上屋顶,弓着身子跟去,正行之间,忽听得前面屋上有衣襟带风之声,急忙在屋脊边一伏,便见十来名汉子互打手势,分别在一座大屋的屋脊边伏下,和令狐冲藏身之处相距不过数丈。令狐冲溜着墙轻轻下来,只见定静师太率领着三名弟子正向这里赶来。

  令狐冲心道:“不好,这是调虎离山之计。留在南安客店中的那些小尼姑可要糟糕。”遥遥望见几个人影向南安客店急奔过去,正想赶去看个究竟,忽听得屋顶上有人低声说道:“待会那老尼姑过来,你们七人在这里缠住他。”这声音正在他头顶之上,令狐冲只须一移动身子,立时便给发觉,只得便在墙角后贴墙而立。

  耳听得定静师太踢开板门,大叫:“仪和、仪清、于嫂,你们听到我声音吗?”那叫声远远传了过去,又见她绕屋奔行,跟着纵上屋顶,却没进屋查察。令狐冲心想:“她干么不进去瞧瞧?一进去便见到廿一名女弟子被人绑缚在地。”随即省悟:“她不进去倒好。魔教在那擒获的二十一名恒山派女弟子身畔,定然又布下迷魂毒药,定静师太若是上去解缚,非给迷倒了不可。”

  眼见定静师太东驰西奔,显是六神无主,突然间她奔回南安客店,奔行奇速,身后三名女弟子追赶不上。但见街角边转出数人,黄布一扬,那三名女弟子又复栽倒,给人拖进了屋中,黑暗中隐隐约约见那三人中似有仪琳在内。令狐冲心念一动:“是否须当即去救了仪琳小师妹出来?”随即又想:“我此刻一现身,便是一场大打,恒山派这许多人给魔教擒住了,投鼠忌器,可不能跟他们正面相斗,还是暗中动手的为是。”

  跟着便见定静师太从南安客店中出来,在街上高声叫骂,又纵上屋顶,大骂东方不败,果然魔教人众忍耐不住,有七人上前缠斗。令狐冲看得几招:寻思:“定静师太剑术精湛,虽然以一敌七,一时不致落败,我还是先去救了仪琳师妹的为是。”

  当下闪身进了那屋,只见厅堂中有一人持刀而立,三个女子给绑住了,横剑卧在他脚边。令狐冲一跃而前,手起一剑,直刺其喉。那人尚未惊觉,已然送命。令狐冲不禁一呆:“我这一剑怎地如此快法?手刚伸出,剑尖已刺入了他咽喉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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