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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魔教教主(2)


  令狐冲道:“想我当日初见教主,曾听黄钟公言道,教主若是脱困重入江湖,单是华山一派,少说便会死去一大半人。又听教主言道,若是见到我师父,欲令他大大难堪。教主功力通神,倘欲和华山派为难,无人能够抵挡……”任我行道:“我听向兄弟说,你师父已然传言天下,将你逐出了华山派的门墙。我去将他们大大折辱一番,索性就此灭了华山一派,将之在武林中除名,岂非替你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?”

  令狐冲摇头道:“在下自幼父母双亡,蒙恩师、师娘收入门下,抚养长大,名虽师徒,情同父子。师父将我逐出门墙,一来确是我的不是,二来只怕也有些误会,在下可万万不敢怨怪恩师。”

  任我行微笑道:“如此说来,岳不群对你无情,你倒不肯对他不义了?”令狐冲道:“在下要求教主的,便是请你宽容大量,别和我师父、师娘,以及华山派门下的师弟、师妹们为难。”任我行沉吟道:“我得脱黑牢,你出力甚大,但我传了你吸星大法,救了你的性命,两者已然相抵,谁不亏负谁。我重入江湖,未了的恩仇大事甚多,可不能对你许下什么诺言,以后行事,未免缚手缚脚。”令狐冲听他这么说,竟是非和岳不群为难不可,不由得焦急之情,见于颜色。

  任我行哈哈一笑,道:“兄弟,你且坐下。今日我在世上,只有向兄弟和你二人,才是真正亲信之人,你有事求我,总也有个商量处。这样吧,你答应我一件事,我便答应你今后见到华山派中师徒,只要他们不是对我不敬,我便不去惹他。纵然要教训他们,也当瞧在你的面上,手下留情三分。你说如何?”

  令狐冲大喜,道:“教主有何嘱咐,在下无有不允。”任我行道:“我和你二人结为金兰兄弟,今后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向兄弟升为我朝阳神教的光明左使,你便为我教的光明右使。你意下如何?”

  令孤冲一听,登时愕然,万没料到他要自己加入魔教。他自幼便听师父和师娘说及魔教的种种奸邪恶毒事迹,自己虽被逐出门墙,只想闲云野鹤,在江湖上做个无门无派的散人便了,若要自己身入魔教,却是万万不能,一时之间心中乱成一团,无法回答。任我行和向问天两对眼睛凝视着他,霎时之间,室中更无半点声息。

  过了好一会,令狐冲才道:“教主美意,想我令狐冲乃末学后进,如何敢和教主比肩称兄道弟?再说,在下虽已不属华山一派,尚盼师父能够回心转意,收回成命……”

  任我行淡淡一笑,道:“你虽叫我教主,可是此刻性命朝不保夕,教主二字,也只是说来好听而已。今日普天之下,人人都知朝阳神教的教主,乃是东方不败。此人武功之高,绝不在我之下,权谋智计,更是远胜于我。他麾下人才济济,单凭我和向兄弟二人,要想从他手中夺回教主之位,当真是以卵击石,痴心妄想之举。你不愿和我结为兄弟,原是明哲保身的美事。来来来,咱们杯酒言欢,这种话再也休提了。”

  令狐冲道:“教主的权位如何被东方不败夺去,又如何被囚在黑牢之中,种种情事,在下全然不明,不知两位能赐告否?”任我行摇了摇头,凄然一笑,说道:“湖底一居十二年,甚么名利权位,本当瞧得淡了。嘿嘿,偏偏年纪越老,越是心热。”

  他满满斟了一杯酒,一口干了,哈哈一声长笑,笑声中却是满含苍凉之意。向问天道:“兄弟,那日东方不败派出多人追我,手段之辣,你是亲眼见到的了。若不是你仗义出手,我早已在那凉亭中给他们砍为肉酱。你心目中尚有正教魔教之分,可是那日他们数百人联手,围杀你我二人,那里还分甚么正教魔教?其实事在人为,正教中固有好人,何尝没有卑鄙奸恶之徒?魔教中坏人确是不少,但等咱们三人掌了大权,好好整顿一番,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败类给清除了,岂不教江湖上豪杰之士扬眉吐气?”令狐冲点头道:“大哥之言,也说得是。”

  向问天道:“想当年教主对待东方不败,犹如手足一般,提拔他为教中的光明左使,教中一应大权,都交了给他。其时教主潜心修习这吸星大法,要将其中若干小小的缺陷都纠正过来,教中日常事务,便无暇多管。不料那东方不败狼子野心,面子上对教主十分恭敬,什么事都不敢违背,暗中却在培植自己势力,假借许多借口,将忠于教主的部属,或是撤革,或是处死,数年之间,教主的亲信竟然凋零殆尽。教主是个忠厚至诚之人,见东方不败处处恭谨小心,而本教在他手中也算一切井井有条,始终没加怀疑。”

  任我行叹了口气,道:“向兄弟,这件事我实在好生抱愧,你曾对我进了数次忠言,叫我提防,可是我对东方不败信任太过,忠言逆耳,反怪你对他心怀嫉忌,言下责你挑拨离间,多生是非,以至你一怒而去,高飞远走,从此不再见面。”

  向问天道:“属下绝不敢对教主有何怨怪之意,只是眼见情势不对,那东方不败部署周密,发难在即,属下若是随侍教主身畔,非先遭了他的毒手不可。虽然为本教殉难,亦是应份之事,但属下思前想后,总觉还是先行避开为是。倘若教主能洞烛他的奸心,令他逆谋不逞,那自是上上大吉,否则属下身在外地,严加监视,至少也教他心有顾忌,不敢太过放肆。”

  任我行点头道:“是啊,可是我当时怎知道你的苦心?见你不辞而行,心下大是恼怒,其时练功正在紧要关头,险险出了乱子。那东方不败却来大献殷勤,劝我不可烦恼。这一来,我更加中了他的奸计,竟将本教的秘籍‘葵花宝典’传了给他。”

  令狐冲听到‘葵花宝典’四字,不由自主的“啊”了一声。向问天道:“兄弟,你也知道‘葵花宝典’么?”令狐冲道:“我曾听师父说起过‘葵花宝典’的名字,知道是一部博大精深的武学秘籍,可没想到这部宝典原来是在教主手中。”

  任我行道:“数百年来,‘葵花宝典’一直是朝阳神教的镇教之宝,历来均是上代教主传给下一代的教主。其时我修习吸星大法废寝忘食,简直沉浸其中,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了,教主之位,便想传给东方不败。所以将‘葵花宝典’传给他,原是向他表示得十分明白,不久之后,我便会以教主之位相授。唉,东方不败原是个十分聪明之人,这教主之位明明已交在他的手中,他为什么这样心急,不肯等到我正式召开总坛,正式公布于众?偏偏要干这叛逆篡位的险事?”他皱起了眉头,似乎直到此刻,对这件事还是弄不明白。向问天道:“他一来是等不及,不知教主到何时才正式相传;二来是不放心,只怕突然之间,大事有变。”

  任我行道:“其实他一切已经布置妥当,却怕什么突然之间大事有变?当真是令人好生难以索解。我在黑牢中静心思索,对他的种种奸谋,固是一一想得明白,只是他何以迫不及待的忽然发难,至今仍是想他不过。本来嘛,他对你心中颇有所忌,怕我说不定将教主之位传了给你。但你既然不辞而别,已去了他眼中之钉,尽管慢慢的等下去好了。”向问天道:“就是东方不败发难那一年,端午节晚上大宴,小姐在席上说过的一句话,教主还记得么?”任我行搔了搔头,道:“端午节?小令令小孩子家,说过什么话啊?那有什么干系?我可全不记得了。”

  向问天道:“教主别说小姐是小孩子,可是她聪明伶俐,心思之巧,实不输于大人,那一年小姐是八岁吧?她在席上点点人数,忽然问你:‘爹爹,怎么咱们每年端午节喝酒,一年总是少一个人?’你怔了怔说道:‘什么一年少一个人?’小姐说道:‘我记得去年有十个人,前年有十一个,大前年有十二个。再往前我可不知道了。今年,一、二、四、五……咱们只剩下了九个人。’”

  任我行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,当时我听了小令令这句话,心下很是不快。早一年东方不败处决了郝贤弟,再早一年丘长老不明不白的死在甘肃,此刻想来,自也是东方不败暗中所安排的毒计了。再先一年,文长老被革出教,受华山派、恒山派、衡山派三派高手围攻而死,此事起祸,自也是在东方不败身上。唉,小令令小孩子家,无意中吐露真言,当时我犹如身在梦中,竟自不悟。”

  他顿了一顿,喝了口酒,又道:“不瞒你说,向兄弟,其时我修习吸星大法虽然已在十年以上,在江湖上这神功大法也是大有声名,正教中人,闻者无不丧胆,可是我自己却知这神功大法之中,有几个重大的缺陷,初时不觉,其后祸患便会显露出来。这几年中我已然深明其患,知道若不及早补救,终有一日会得毒火焚身,那些吸取而来的他人功力,会得突然向我反噬,吸来的功力愈多,反扑之力愈大。那时候我身上已积聚了二十余名正教中高手的功力,只是这二十余名正教高手分属七八派,所练功力各不相同。我须得设法将之融合为一,以为己用,否则总是心腹大患。那几年中,我日思夜想,所挂心的便是这一件事。那日端午节大宴席上,我虽在饮酒谈笑,心中却兀自在推算阳蹻二十二穴和阳维三十二穴,在这五十四个穴道之间,如何使内息游走自如,既可自阳蹻入阳维,亦可自阳维入阳蹻。因此小令令的说话,我听过了心下虽是不愉,但片刻间便也忘了。”

  向问天道:“属下也是一直十分奇怪。教主向来机警万分,别人只须说半句话,便知他心意,十拿九稳,从不失误。可是在那几年中,不但对东方不败的奸谋全不察觉,而且日常……日常……咳……”任我行微笑道:“而且日常浑浑噩噩,神不守舍,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,是也不是?”

  向问天道:“是啊。小姐说了那句话后,东方不败哈哈一笑,说道:‘小姐,你爱热闹,是不?明年咱们多邀几个人来一起喝酒便是。’他说话时满脸堆欢,可是我从他眼光之中,却看出满是疑虑之色。他必定猜想,教主早已胸有成竹,眼前只不过假装痴呆,试他一试。他素知教主精明,料想对这样明显的事,绝不会不起疑心。”

  任我行皱起眉头,道:“原来小令令那日在端午节大宴中说过这句话,此刻经你一提,我依稀记得,似乎确有此言,可是这十二年来,我却从未记起过,东方不败听了那几句话,焉有不大起疑心之理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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