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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琴韵心声(2)


  令狐冲心道:“原来两个是少林派的,一个是昆仑派的。少林派数百年来一直是武林中的领袖,单是少林一派,声威便比我五岳剑派联盟为高,实力恐亦较强。师父常说昆仑派剑法独树一帜,兼具沉雄轻灵之长。这两派并肩联手,确是厉害,说不定他们三人还只是前锋,后面还有大援。可是师父、师娘如又何必避开?”转念一想,便即明白:“是了,我师父是正派的掌门人,和黄伯流这些声名不佳之人混在一起,见到少林、昆仑的高手,未免尴尬。”

  只听那昆仑派姓谭的说道:“适才还听得冈上有弹琴之声,那人却又躲到何处去了?辛兄、易兄,这中间只怕另有古怪。”那声音宏大的姓辛之人道:“正是,还是谭兄细心,咱们搜上一搜,揪他出来。”那姓易的道:“我到竹棚中去瞧瞧。”

  他走向竹棚数步,便听得棚中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说道:“贱妾一人独居,夤夜之间,男女不便相见。”令狐冲一听,心头一震:“果然便是洛阳城的那位婆婆。”那姓辛的道:“是个女的。”姓易的道:“适才是你弹琴么?”那婆婆道:“正是。”那姓易的道:“你再弹几下听听。”

  那婆婆道:“素不相识,岂能径为阁下抚琴?”姓辛的道:“哼,有什么希罕?诸多推搪,竹棚中定然另有跷蹊,咱们进去瞧瞧。”姓易的道:“你说是孤身女子,半夜三更的,却在这五霸冈上干什么?十之八九便是和那些妖邪一路的。咱们进来搜了。”说着大踏步便往竹棚门口走去。

  令狐冲一听,气往上冲,从隐身处闪了出来,挡在竹棚门口,喝道:“且住!”那三人没料到突然会有人闪出,都是微微一惊,但三人不知在刀山剑林中打过多少滚,见只一个单身少年,自亦不以为意。那姓辛的大声喝道:“少年是谁?鬼鬼祟祟的躲在黑处,干什么来着?”令狐冲道:“在下华山派令狐冲,参见少林、昆仑派的前辈。”说着向三人深深一揖。

  那姓辛的哼了一声,道:“是华山派的?你却到这里干什甚么来了?”令狐冲挺直腰板,只见这姓辛的身子倒不如何魁梧,只是胸口凸出,有如一鼓,无怪说话声音如此响亮。另一个中年汉子和他穿着一式的黄色长袍,自是他同门姓易之人。那昆仑派姓谭的背悬一剑,宽袍大袖,神态颇为潇洒。那姓易的道:“你既是正派中弟子,怎地会在五霸冈上?”

  令狐冲先前听他们王八羔子的乱骂,心头早就有气,当即说道:“三位前辈也是正派中人,却不也在五霸冈上?”那姓谭的哈哈一笑,道:“说得好,你可知竹棚中弹琴的女子,却是何人?”令狐冲道:“那是一位年高德劭,与世无争的婆婆。”那姓易的斥道:“胡说八道。这女子声音稚嫩,显然年纪甚轻,甚么婆婆不婆婆了?”令狐冲笑道:“这位婆婆,说话声音好听,那有甚么希奇?她的侄儿也比你要老上二三十岁,别说婆婆自己了。”姓易的道:“让开!我们自己进去瞧瞧。”

  令狐冲双手一伸,道:“婆婆说过,夤夜之间,男女不便相见。她和你们又不相识,毫没来由的又见什么?”姓易的袖子一拂,一股劲力疾卷过来,令狐冲此时内力全失,毫无抵御之能,扑地摔倒。姓易的没料到他竟无半点武功,倒是一呆,道:“你是华山弟子?只怕吹牛。”说着提足走向竹棚。

  令狐冲站起身来,脸上已被地下石子擦出了一条血痕,说道:“婆婆不愿跟你们相见,怎可无礼?在洛阳城中,我曾跟婆婆说了好几日话,却也没见到她一面。”那姓易的道:“这小子,说话没上没下,你再不让开,是不是想摔一大交?”令狐冲道:“少林派是武林中声望最高的名门大派,两位定是少林派中的俗家高手。这位前辈想来也必是昆仑派中赫赫有名之辈,黑夜之中却来欺侮一个手无寸铁的年老婆婆,岂不教江湖上好汉笑话?”那姓易的喝道:“偏有你这么多废话。”

  左手突出,拍的一声,在令狐冲左颊上重重打了一掌。令狐冲内力虽失,但一见他右肩微沉,便知他左手要出掌打人,急忙闪避,却是腰腿不由使唤,这一掌终于是无法避开,身子打了两个转,眼前一黑,坐倒在地。

  那姓辛的道:“易师弟,这人不会武功,不必跟他一般见识。妖邪之徒早已逃光,咱们走吧!”那姓易的道:“鲁豫之间的左道妖邪突然都聚集在五霸冈上,顷刻间又散得干干净净。聚得固然古怪,散得也是奇怪。这件事非查个明白不可。在这竹棚之中,多半能找到一些端倪。”说着,伸手便去推竹棚之门。

  令狐冲站起身来,手中已然多了一柄长剑,说道:“易前辈。竹棚中这位婆婆于在下有恩,我只须有一口气在,绝不许你冒犯于她老人家。”那姓易的哈哈大笑,道:“你凭什么?便凭手中这口长剑么?”令狐冲道:“晚辈武艺低微,怎能是少林派高手之敌?只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你要进竹棚,先得杀了我。”那姓辛的道:“易师弟,这小子倒有骨气,是条汉子,由他去吧。”

  那姓易的笑道:“听说你华山派剑法颇有独得之秘,还有什么剑宗,气宗之分。你是剑宗呢,还是气宗,又还是什么屁宗?哈哈,哈哈?”他这么一笑,那姓辛的,姓谭的跟着也大笑起来。令狐冲朗声道:“恃强逞暴,叫什么名门正派?你当真是少林弟子,只怕吹牛。”

  那姓易的大怒,右掌一立,便要向令狐冲胸口拍将过去。眼见这一掌之下,令狐冲便要立毙当场,那姓辛的说道:“且住!令狐冲,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,便不能和人动手吗?”令狐冲道:“既是正派中人,每一出手,总得说出个名堂。”那姓易的缓缓伸出手掌,道:“我说一二三,数到三字,你再不让开,我便打断你三根肋骨。一!”令狐冲微微一笑,说道:“打断三根肋骨,何足道哉!”

  那姓易的大声数道:“二!”那姓辛的道:“小朋友,我这位师弟,说过的话一定算数,你快快让开吧。”令狐冲微笑道:“我这张嘴巴,说过的话也一定算数。令狐冲既还没死,岂能让你们对婆婆无礼?”说了这句话后,知道那姓易的一掌便将击到,暗自运了口气,将力道贯到右臂之上,但胸口登感剧痛,眼前只见千千万万颗金星乱飞乱舞。

  那姓易的喝道:“三!”他左足踏上一步,眼见令狐冲背靠竹棚板门,嘴角边微微冷笑,毫无让开之意,右掌便即拍出。令狐冲只感呼吸一窒,对方掌力已然袭体,手中长剑递出,对准了他的掌心。这一剑方位时刻,拿捏得妙到颠毫,那姓易的一掌拍出,竟然来不及缩手,嗤的一声响,跟着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长剑的剑尖竟然从他掌心直通而过。他急忙缩臂回掌,又是嗤的一声将手掌从剑锋上拔了出来,但已有七八寸的剑锋透过他掌肉。这一下受伤极重,那姓易的一跃退开数丈,左手从腰间拔出长剑,叫道:“贼小子装傻,原来武功好得很啊。我……我跟你拼了。”

  要知这姓易的是当今少林派中第二代的好手,拳掌剑法,俱已得少林派的真传,适才令狐冲长剑一起,并未递剑出招,单是凭着方位和时刻的拿捏,即令他手掌自行送到他的剑尖之上,竟然无法避开,剑法上的造诣,实是到了高明之极的境界。辛、易、谭三人都是使剑的好手,如何瞧不出来?那姓易的剑交左手,心中虽是气恼之极,却也已不敢贸然轻敌,刷刷刷连攻三剑,却都是试敌的虚招,每一招均是剑至中途,便即缩回。

  那晚令狐冲在药王庙外连伤一十五名好手的双目,当时内力虽然亦已失却,终不如目前这般又连续受了三次大损,几乎抬臂举剑亦是有所不能。眼见那姓易的连发三下虚招,剑尖不绝颤抖,显是少林派的上乘剑法,说道:“在下绝无得罪三位前辈之意,只须三位离此他去,在下愿诚心陪罪。”那姓易的哼了一声,道:“此刻求饶,已然迟了。”长剑疾刺,直指令狐冲的咽喉。

  令狐冲先前左颊上受了他一掌,知道自己身子行动不便,这一剑无可躲避,当即一剑刺出,后发而先至,噗的一声响,正中他右手手腕要穴。那姓易的五指一张,长剑掉在地下。其时东方曙光已现,那姓易的眼见自己手腕上鲜血一点点的滴在地下绿草之上,竟不信世间有这等事,过了半晌,才长叹一声,掉头便走。那姓辛的叫道:“易师弟!”随后赶去。

  那姓谭的侧目向令狐冲凝视片刻,道:“阁下当真是华山弟子?”令狐冲身子摇摇欲坠,道:“正是!”那姓谭的瞧出他已身受重伤,虽然剑法精妙,但只须再挨得一会,不用相攻,他自己便会支持不住,眼前正是有个大便宜可捡。

  这姓谭的心想:“适才少林派的两名好手一伤一走,栽在这个华山派的少年手下。我若是将他打倒,擒去少林寺,交给掌门方丈发落,不但给了少林派一个极大的人情,而且昆仑派在中原也大大的露脸。”当即踏上一步,微笑道:“少年,你剑法不错,跟我比一下拳掌上的功夫。却是如何。”

  令狐冲一见他神情,便已测知他的心思,心想这奸滑之徒,远比少林派那姓易的更是可恶,提起长剑,一剑便往他肩头刺去。岂知剑到中途,手臂已全然无力,当的一声响,长剑落地,那姓谭的大喜,呼的一掌,拍正在令狐冲胸膛,掌力甚是沉重,令狐冲哇的一声,喷出一大口鲜血。两人相距极近,这口鲜血,对准这个姓谭的直喷过去。那姓谭的侧头急闪,却已有少些喷在他的脸上,更有数滴溅入了他的口中。他嘴里尝到一股血腥之气,也不在意,深恐令狐冲拾剑反击,右掌一起,又欲拍出,突然间一阵昏晕,立时摔倒在地。

  令狐冲见他忽在自己垂危之时摔倒,甚是奇怪,却不知他体内受五毒教蓝凤凰及四名苗女注血,那服了五仙花露毒酒,血中含有剧毒,全仗数种剧毒相互克制中和,才于性命无碍,但这些毒血溅入了那姓谭的口中,他却是抵受不住。总算溅入他口中的毒血数量极微,才不令他立时毙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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