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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不速之客(3)


  田伯光哈哈一笑,道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!”令狐冲道:“令狐冲乃江湖上无名小卒,田兄不辞辛劳来到华山,想来不是为了取我颈上人头。你我是敌非友,田兄有何所命,在下一概不允。”田伯光笑道:“你还没听到我的说话,便先拒却了。”令狐冲道:“正是。不论你叫我做什么事,我都绝不照办。可是我又打你不过,在下足底抹油,这可要逃了。”说着身形一晃,便转到了崖后。

  不料他转得快,田伯光比他更快,令狐冲只奔出数丈,便见田伯光已拦在他的面前。要知田伯光号称“万里独行”,轻功之高,武林实所罕有。他刀法尤为了得,他十数年来作恶多端,侠义道几次纠集人手,大举围捕,所以始终没能伤到他一根毫毛,便是因他轻功绝佳之故。田伯光双手一拦,令狐冲立即转身,想要从前崖跃落,只奔了十余步,田伯光已追上,在他面前伸手一拦,哈哈大笑。令狐冲退了三步,拔出长剑,叫道:“逃不了,只好打。我可要叫帮手了,田兄莫怪。”

  田伯光笑道:“尊师岳先生若是到来,只好轮到田某足底抹油。可是岳先生与岳夫人此刻尚在陕东五百里外,来不及赶回相救。令狐兄的师弟、师妹人数虽多,叫上崖来,却仍不是田某敌手,男的枉自送了性命,女的……嘿嘿,嘿嘿。”这几下“嘿嘿”之声,笑的大是不怀好意。

  令狐冲心中一惊,暗道:“就算思过崖离华山总堂甚远,我就算纵声大呼,师弟师妹们也无法听见。何况这田伯光是出名的采花淫贼,倘若小师妹给他见到了,那里还有幸理?我便是给他身上斩一千刀一万刀,也不能出声呼叫,免得小师妹受他污辱。”又想:“啊哟,好险!刚才我幸亏没能逃走,否则田伯光必到华山总堂去找我,小师妹定然会给他撞见。小师妹这等花容月貌,落入了这万恶淫贼眼中,我……我可万死莫赎了。”

  他向来狡谲多智,眼珠一转,已打定了主意:“眼下只有跟他敷衍,拖延辰光,既难力敌,便当智取,只须拖到师父、师娘回山,那便平安无事了。”便道:“好吧,令狐冲打不过,又逃不掉,叫不到帮手……”双手一摊,作个无可奈何之状,意思是说你要如何便如何,我只有听天由命了。

  田伯光笑道:“令狐兄,你千万别会错了,只道田某要跟你为难,其实此事于你有大大的好处,将来你定会重重谢我。”令狐冲摇手道:“田兄是声名狼籍的淫贼,不论这件事对我有多大好处,令狐冲洁身自爱,绝不跟你同流合污。”

  田伯光笑道:“田某是声名狼籍的采花大盗,令狐兄却是武林中第一正人君子岳先生的得意弟子,自不能和我同流合污。只是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?”令狐冲道:“什么叫做既有今日,何必当初?”田伯光笑道:“在衡阳醉仙楼头,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饮之谊。”

  令狐冲道:“当年刘备也曾和大奸雄曹操青梅煮酒,共论天下英雄。同桌共饮,何足道哉?”田伯光道:“在衡山群玉院中,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。”令狐冲呸的一声,道:“其时令狐冲身受重伤,为人所救,暂在群玉院中养伤,怎说得上一个‘嫖’字?”田伯光笑道:“可是便在那群玉院中,令狐兄却和两位如花似玉的少女,曾有同被共眠之乐。”

  令狐冲心中一震,大声道:“田伯光,你口中放干净些!令狐冲声名清白,那两位姑娘更是冰清玉洁。你这般口出污言秽语,我要不客气了。”田伯光笑道:“你今日对我不客气有甚么用?你要维护华山的清白令名,当时对那两位姑娘就该客气尊重些,却为何当着青城派、衡山派众英雄之前,和这两位姑娘大被同眠,上下其手,无所不为?哈哈,哈哈!”

  令狐冲大怒,呼的一声,便向他拍出一掌,田伯光笑着避过,道:“这件事你要赖也赖不掉啦,当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中,对这两个小姑娘大肆轻薄,为什么她们今日会对你苦害相思?”

  令狐冲心想:“这人是个无耻浪子,什么话也说得出口,跟他这般莫名其妙的缠下去,不知他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将出来。那日在醉仙楼头,他中了我的诡计,此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,唯有以此塞他之口。”当下不怒反笑,说道:“我道田兄千里迢迢的,到华山干什么来着,却原来是奉了你师父仪琳小尼姑之命,送两坛酒给我,以报答我代她收了这样一个乖徒弟,哈哈,哈哈!”

  田伯光脸上一红,随即宁定,正色道:“这两坛酒,是田某自己的一番心意,只是田某来到华山,确是与仪琳小师父有关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师父便是师父,那里还有什么大师父,小师父之分?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,难道你想不认账么?仪琳师妹是恒山派的名门高弟,你拜上了这样一位师父,真是你的造化,哈哈!”

  田伯光大怒,手按刀柄,便欲拔刀,但随即忍住,冷冷的道:“令狐兄,你手上的功夫不行,嘴头的功夫倒很厉害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刀剑拳脚既不是田兄对手,只好在嘴上找些便宜。”田伯光道:“嘴上轻薄,田伯光甘拜下风。令狐兄这便跟我走吧。”令狐冲道:“不去!杀了我也不去!”

  田伯光道:“你可知我要你到那里去?”令狐冲道:“不知道!上天也好,入地也好,田伯光到那里,令狐冲总之是不去。”田伯光缓缓摇头,道:“我是来请令狐兄去见一见仪琳小师父。”令狐冲吃了一惊,道:“仪琳师妹又落入你这恶贼之手么?你忤逆犯上,竟敢对自己师父无礼!”

  田伯光怒道:“田某师尊另有其人,说出来吓你一跳,此后休得再将仪琳小师父牵扯在一起。”他神色渐和,又道:“仪琳小师父日思夜想,更是牵挂着令狐兄,在下当你是朋友,从此不敢对她再有半分失敬,这一节你倒可放心。咱们走吧!”令狐冲道:“不去!一千个不去,一万个不去!”

  田伯光微微一笑,却不作声。令狐冲道:“你笑什么?你武功胜于我,便想唯力道是恃,将我擒下山去吗?”田伯光道:“田某对令狐兄并无敌意,原不想得罪了尊驾,只是既然乘兴而来,便不欲败兴而归。”令狐冲道:“田伯光,你刀法甚高,要杀我伤我,确是不难,可是令狐冲可杀不可辱,最多性命送在你手,要想擒我下山,却是万万不能。”

  田伯光侧头向他斜眼,心想:“那日在山洞之中,醉仙楼头,两度和他交手,此人果然是勇悍绝伦,任性而为,生就一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性子。他是当真拚命,我杀他容易,擒他却是为难。”说道:“我受人之托,请你去和仪琳小师太一见,实无他意,你又何必拚命?”令狐冲道:“我不愿做的事,别说是你,便是师父、师娘、五岳盟主、皇帝老子,也无法勉强。总之是不去,一万个不去,十万个不去。”田伯光道:“你既如此固执,田某只好得罪了。”刷的一声,拔刀在手。

  令狐冲怒道:“你存着擒我之心,早已得罪我了。这华山思过崖,便是今日令狐冲毕命之所。”说着一声清啸。

  田伯光实无杀他之心,寻思:“这人宁死不屈,倒真不易对付。若是和他动手,我不能取他性命他却招招拚命,于我大大的不利。”当下计上心来,说道:“令狐兄,你我无怨无仇,何必性命相搏?咱们不妨打一个赌。”令狐冲心中一喜:“要打赌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,我若是输了,还可强词夺理的抵赖。”口中却道:“打什么赌?我赢了固然不去,输了也是不去。”

  田伯光微笑道:“华山派的开山大弟子,对田伯光的快刀刀法,居然怕得这等厉害,连三十招也不敢接。”令狐冲怒道:“怕你什么?大不了给你一刀杀了。”田伯光道:“令狐兄,非是我小觑了阁下,只怕我这快刀,你三十招也接不下。只须你挡得住我快刀三十招,田某拍拍屁股,立即走路,再也不敢向你啰唆。但若田某侥幸在三十招内胜了你,你只好跟我下山,去和仪琳小师太会上一会。”

  令狐冲心念电转,脑海中将田伯光的刀法想了一遍,暗忖:“自从和他两番相斗之后,将他刀法的种种凌厉杀着,早已想过无数遍,又曾请教过师父、师娘。我只求自保,难道连三十招也挡不住?”喝道:“好,便接你三十招!”刷的一剑,向他攻了过去。他一出手便是本门剑法的杀着“有凤来仪”,剑刃倾动,嗡嗡有声,登时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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