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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面壁思过(1)


  劳德诺道:“小师妹,林师弟,这桩祸事,既不是起因于大师哥踢倒两名青城派弟子,也不是由于林师弟打抱不平而杀了余沧海的孽子,纯系因余沧海觊觎林师弟的家传辟邪剑谱而起。当年青城派掌门长青子,败在林师弟曾祖远图公的辟邪剑法之下,就种下祸胎了。”岳不群道:“不错。武林中争强好胜,向来难免,一听到有什么武林秘籍,也不理会是真是假,人人便都不择手段的去巧取豪夺。其实,以余观主、塞北明驼那样身份的高手,原不必更去贪图你林家的剑谱。”

  林平之道:“师父,弟子家里实在没有什么辟邪剑谱。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,我爹爹手传心授,要弟子用心记忆,倘若真有什么剑谱,我爹爹就算不向外人吐露,却绝无向弟子守秘之理。”岳不群点头道:“我原不信另有什么辟邪剑谱,否则的话,余沧海就不是你父亲的对手,这件事再明白也没有的了。”

  令狐冲想起林震南的话来,心想:“林师弟的父亲对我显然也是放心不下,说什么‘若加揭视,祸患无穷’,剑谱是必定有的,哼,他将令狐冲看作什么人了,岂难道我也是余沧海、木高峰那一类的无耻之徒。就算看到辟邪剑谱真的能从此武功天下第一,令狐冲也是不屑一顾。”便道:“林师弟,令尊的遗言说道,福州葵花巷……”岳不群心念一动:“余沧海却也看中了辟邪剑谱,林震南的遗言,我一个字也不要入耳。”忙左手一摆,道:“这是平儿父亲的遗言,你单独告知平儿便了,旁人不必知晓。”令狐冲应道:“是。”岳不群道:“德诺、根明,你二人到衡山城中去买两具棺木来。”

  收殓林震南夫妇的事,直忙到当天晚间才了。劳德诺雇了人夫,将棺木抬到水边,一行人乘了一艘大船,向西进发。

  不一日到了华山玉女峰下。高根明和陆大有抢着上峰报讯,华山派其余二十多名弟子都迎下峰来,拜见师父。林平之见这些弟子年纪大的已过四旬,年幼的不过十二、三岁,其中有六名女弟子,一见岳灵珊,便都咭咭咯咯的说个不休。劳德诺替林平之一一引见。华山派向来规矩,以入门先后为序,因此就算是年纪最幼的舒奇,林平之也得称他一声师兄。只有岳灵珊是例外,她是岳不群的女儿,无法列入门徒之序,只好按年纪称呼,比她大的叫他师妹,比她小的叫师姊,她本来比林平之小着好几岁,但一定争着要做师姊,岳不群既不阻止,林平之便以“师姊”相称。

  上峰后,但见树木清幽,鸟鸣嘤嘤,流水淙淙,一座座粉墙大屋四处散布,依着山坡或高或低的构筑。一个中年美妇人缓步走近,岳灵珊飞奔着过去,扑入她的怀中,叫道:“妈,我又多了个师弟。”一面笑,一面伸手指着林平之,林平之早听师兄们说过,师娘岳夫人宁中则和师父本是同门师兄妹,剑术之精,不在师父之下,忙上前叩头,说道:“弟子林平之叩见师娘。”

  岳夫人笑吟吟的道:“不用客气啦,起来起来。”向岳不群笑道:“你下山一次,若不搜罗几件宝贝回来,一定不过瘾。这一次衡山大会,我猜想你至少要收三四个弟子,怎么只收一个?”岳不群笑道:“你常说兵贵精不贵多,你瞧这一个怎么样?”岳夫人笑道:“就是生得太俊了,不像是练武的胚子。不如跟着你念四书五经,将来去考秀才,考状元吧。”林平之脸上一红,心想:“师娘见我生得文弱,便有轻视之意。我非努力用功不可,绝不能赶不上众位师兄,教人家瞧不起。”岳不群笑道:“那也好啊。华山派中要是出一个状元郎,那倒是千古佳话。”

  岳夫人向令狐冲瞪了一眼,道:“又和人呕气打架受了伤,是不是?怎地脸色这样难看?”令狐冲一路之上,已将剑伤养好了,只是元气未复。他自幼由岳夫人抚养长大,岳夫人对他直如亲生儿子一般,语气中虽有斥责之意,心中却是十分关切。令狐冲微笑道:“已经好得多了,这一次若不是命大,险些儿见不着师娘。”岳夫人又瞪了他一眼,道:“好教你得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输得服气么?”令狐冲道:“田伯光那厮的快刀,冲儿抵挡不了,正要请师娘指点。”

  万里独行田伯光的恶名,久已昭彰于世,人人都知他是个采花贼。岳夫人听说令狐冲是伤于田伯光之手,脸色登时缓和,点头道:“和田伯光这种恶贼打架,那好得很啊,我还道你又去惹事生非的闯祸呢。他的快刀怎么样?咱们好好的琢磨一下,下次跟他再打过。”岳夫人虽是模样儿斯文,但一听到打架,当年的豪情气概丝毫不改。岳不群微笑不语,一路上来到华山的途中,令狐冲曾数次向他询问破解田伯光的快刀之法,岳不群故意不说,要留待他回华山后向夫人讨教,果然岳夫人一听之下,登时兴高采烈起来。

  一行人走进岳不群所居的“退思轩”中,互道别来的种种遭遇。六个女弟子听岳灵珊述说福州与衡山所见,大感艳羡。陆大有则向众师弟大吹大师哥如何力斗田伯光,如何手刃罗人杰,加油添酱,倒似田伯光被大师哥打败,而不是大师哥给他打得一败涂地一般。岳夫人坐在轩角的一张椅中,凝神瞧着令狐冲比划田伯光的刀法,脸上神色甚是郑重。

  岳夫人宁中则见令狐冲又比划了几招,心下越来越是讶异:“世间竟有如此诡秘的刀法,真是匪夷所思。”令狐冲右手乱砍乱舞,斩了一十三刀,斜身改掌。岳夫人轻轻吁了口气,摇了摇头,道:“好厉害!”沉思半晌,问道:“田伯光这好似‘乱披麻式’的连环一十三刀,你却如何拆解?”

  令狐冲笑道:“他这刀法神妙无方,当时弟子只瞧得眼花撩乱,那里还说得上拆解?”岳夫人道:“是啊,纵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,能在这一十三招乱刀下逃得性命的,只怕也是屈指可数。你这小子未必有抵挡这一路刀法的真功夫,只怕还是耍无赖,使诡计,混蒙了过去。”

  令狐冲自幼由岳夫人抚养长大,他的性格本领,岳夫人岂有不知?令狐冲脸上一红,微笑道:“弟子一见他使出这乱刀法的两招,心中便暗暗叫苦:‘此番性命休矣!’当即哈哈大笑。田伯光收刀不发,问道:‘有什么好笑!你挡得了我这十三式刀法么?’弟子笑道:‘原来大名鼎鼎的田伯光,竟然是我华山派弃徒,料想不到,当真料想不到!是了,定然你操守恶劣,给本派逐出了门墙。’田伯光道:‘什么华山弃徒,胡说八道。田某武功另成一家,跟你华山派有何关系?’弟子笑道:‘你这路刀法,共有十三式,是不是?我便曾经见师父和师娘拆解过。那是我师娘在绣花时触机想出来的,一招“穿针引线”,一招“天衣无缝”,又一招“织女飞渡”,还有一招叫作“嫦娥夜思”。’弟子一面说,一面屈指计数,继续说道:‘是了,一招“昭君出塞”,第七招“貂蝉拜月”,第八招“西施浣纱”一式中化出来的。你这样雄纠纠的一个大汉,与我师娘娇怯怯的模样,东砍一刀,西斩一刀,便似国色无双的西子,在溪水中浣纱,拿着一片轻纱,漂啊漂的,岂不令人好笑!……’”他一番话没说完,岳灵珊和一众女弟子早已忍耐不住,格格的笑了起来。

  岳不群莞尔而笑,道:“胡闹,胡闹!”岳夫人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你要乱嚼舌根,什么不好说,却把你师娘给拉拉扯扯上了?当真该打。”令狐冲笑道:“师娘有所不知,那田伯光甚是自负,听得弟子将他比作女子,又把他这套神奇的刀法说成是师娘所创,他非辩个明白不可,绝不会当时便将弟子杀了。果然他将那套刀法慢慢的一招招使了出来,使一招问一句:‘这是你师娘创的么?’弟子故作神秘,沉吟不语,心中暗记他的刀法,待他一十三式使完,才道:‘对不起,田兄,是小弟说错了,田兄这套刀法,和我师娘所创的虽然大同,却有小异,看来倒不是田兄从华山派偷师学得的。’田伯光道:‘你挡不了我这套刀法,便花言巧语,拖延时刻,我岂有不知?令狐冲,你说贵派也有这套刀法,便请施展出来,好令田某开开眼界。’他说这几句话时,目露凶光,显得十分着恼。

  “弟子说道:‘敝派使剑不使刀,我师娘这套“飞绣神针剑”只传女弟子,不传男弟子。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,摇摇摆摆的使出这种“飞绣神针剑”来,岂不教武林中的朋友好笑?’田伯光怒道:‘好笑也吧,不好笑也吧,今日定要你亲口承认,华山派中,其实并无这样一套武功。令狐兄,田某佩服你是个丈夫,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却不该如此信口开河,戏侮于我。’”

  岳灵珊插口道:“这等无耻恶贼,谁希罕他来佩服了?戏弄他一番,原是活该。”令狐冲道:“但我瞧他当时情景,若不将这套杜撰的‘飞绣神针剑’试演一番,立时便有性命之忧,只得依着他的刀法,胡乱加上些扭扭捏捏的花招,演将出来。”岳灵珊笑道:“你这些扭扭捏捏的花招,使得像不像?”令狐冲笑道:“平时瞧你使剑使得多了,焉有不像之理?”岳灵珊不依道:“啊,你笑人家使剑扭扭捏捏,我三天不睬你。”

  岳夫人一直在沉吟不语,这时才道:“珊儿,你将佩剑给大哥。”岳灵珊拔出长剑,倒转剑把,交给令狐冲,笑道:“妈要瞧你扭扭捏捏使剑的那副鬼模样。”岳夫人道:“冲儿。别理她胡闹。当时你是怎生使来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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