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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对坐比斗(1)


  定逸伸手在桌上一拍,道:“胡说八道,越说越下流了。后来怎样?”仪琳细声道:“那田伯光口出胡言,笑嘻嘻的说道:‘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你答应娶她……娶她为妻,我即刻放她,还向她作揖陪罪,除此之外,万万不能。’令狐大哥呸的一声,道:‘你要我倒足一世霉么?此事再也休提。’田伯光那厮又胡说了一大篇,说什么留起头发,就不是尼姑,还有许多教人说不出的疯话,我掩住耳朵,不去听他。令狐大哥道:‘住嘴!你再开这种无聊玩笑,令狐冲当场便给你气死。你不放她,咱们便来决一死战。’田伯光笑道:‘讲打,你是打我不过的!’令狐大哥道:‘站着打,我不是你对手。坐着打,你便不是我对手。’”

  众人先前听仪琳述说,田伯光如何坐在椅上,一直没站起来,却一连挡架了泰山派高手地绝道人十七八招凌厉的攻势,则他善于坐着而斗,可想而知,令狐冲居然说:“站着打,我不是你对手;坐着打,你不是我对手。”这句话,自是为了故意激恼他而说。何三七点头道:“遇上了这种恶徒淫贼,先将他激得暴跳如雷,然后乘机下手,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。”

  仪琳续道:“可是那田伯光听了这几句话后,却也不生气,只是笑嘻嘻的道:“令狐兄,田伯光佩服你的豪气胆识,可不是你的武功。”令狐大哥道:“令狐冲佩服你的,乃是你站着打的快刀,却不是坐着打的刀法。”田伯光哈哈大笑,道:‘你这个可不知道了,少年之时,我腿上得过寒疾,有超过两年功夫,我坐着习练刀法,坐着打正是我的拿手好戏。适才我和那泰山派的牛……牛……道人拆招,倒不是轻视于他,只是我坐着使刀使得惯了,也就懒得站将起来。令狐兄,这一门功夫,你是不如我的。’

  令狐大哥说道:‘田兄,你这个可不知道了。你不过少年之时为了腿患寒疾,坐着练了两年刀法,时候再多,也不过两年,我别的功夫不如你,这坐着使剑,却比你强。我天天坐着练剑。’”她说到这里,众人目光向劳德诺瞧去,要知道此言是否属实,各人均想:“可不知华山派武功之中,有这样一门练法。”劳德诺笑着摇了摇头,道:“大师哥骗骗他的,敝派没这一门功夫。”

  仪琳道:“田伯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,道:‘当真有这回事?在下这不是孤陋寡闻了,倒想见识见识华山派的坐……坐……什么剑法啊?’令狐大哥笑道:‘这些剑法不是我恩师所授,是我自己创出来的。’田伯光一听,登时脸色一变,道:‘原来如此,令狐兄大才,令人好生佩服。’”

  众人均知田伯光何以动容。要知武林之中,要新创一路拳法剑法,当真是谈何容易,若非武功既高,又有过人的才智学识,绝难别开蹊径,另创新招。像华山派这种开山立派数百年的名门大派,本派武功的一招一式,无不经过千锤百炼,要将其中一招稍加变易,也是艰难之极,何况另创一套剑派?劳德诺心想:“原来大师哥暗中创了一套剑法,怎地不跟师父说,难道他想自立门户不成?是了,多半他受了师父杖责,心中不忿,有意脱离华山一派,免得多受屈辱。”

  只听仪琳叹道:“当时令狐大哥嘻嘻一笑,道:‘这种剑法臭气冲天,有何值得佩服之处?’田伯光大感诧异,问道:‘怎地臭气冲天?’我心中也是好生奇怪,剑法最多是不高明,那有什么香气臭气。只听得令狐大哥道:‘不瞒田兄说,我每天早晨出恭,坐在茅厕之中,到处苍蝇飞来飞去、好生讨厌,于是我提起剑来,击刺苍蝇,初时刺之不中,久而久之,熟能生巧,出剑便刺到苍蝇,渐渐心神领会,从这些击刺苍蝇的剑招之中,悟出一套剑法来。使这套剑法之时,一直是坐着出恭,岂不是臭气有点难闻么?’

  “他说到这里,我忍不住便笑了出来,这位令狐大哥真是滑稽,天下那有这样练剑的。田伯光听了,却脸色铁青,道:‘令狐兄,我当你是个朋友,你出此言,未免欺人太甚,你当我田伯光是茅厕中的苍蝇,是不是?好,我便领教领教你的这路……你这路……’”

  众人听到这话,都是暗暗点头,要知高手比武决胜,倘若心意浮躁,可说是先自输了三成,令狐冲这种言语,显然意在激怒对方,现在田伯光发怒,那是第一步已中计了。定逸问道:“后来却又如何?”

  仪琳道:“令狐大哥笑嘻嘻的道:‘在下练这路剑法之时,只是为了好玩,绝无与人争胜拚斗之意,田兄千万不可误会,小弟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将田兄当作是茅厕里的苍蝇。’我听他说到茅厕里的苍蝇,忍不住又笑了一声。田伯光更加恼怒,抽出单刀,放在桌上,说道:‘好,咱们便大家坐着,比上一比。’我见到他眼中露出凶光,心中很是害怕,这田伯光显然已动杀机,要将令狐大哥杀了。

  “令狐大哥笑道:‘坐着使刀使剑,你没我功夫深,你是比不过我的。令狐冲今日新交了田兄这个朋友,又何必伤了两家和气?再说,令狐冲堂堂丈夫,不肯在自己最擅胜场的功夫上占朋友的便宜。’田伯光道:‘这是田伯光自甘情愿,不能说是你占了我便宜。’令狐大哥道:‘如此说来,田兄是一定要比?’田伯光道:‘一定要比!’令狐大哥道:‘一定要坐着比!’田伯光道:‘对了,一定要坐着比!’令狐大哥道:‘好,既是如此,咱们得订下一个规条,胜败未决之时,那一个先站了起来,便算是输了。’田伯光道:‘不错!胜败未决之时,那一个先站起身来,便算是输了。’

  “令狐大哥又问:‘输了的便怎样?’田伯光道:‘你说如何便如何?’令狐大哥道:‘待我想一想。有了。第一,比输之人,今后见到这个小尼姑,不得再有任何无礼的言语行动,一见到她,便得上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,说道:小师父,弟子田伯光拜见。’田伯光道:‘呸!你怎知一定是我输了?要是你输呢?’令狐大哥道:‘我也是一样,是谁输,谁便得改投恒山派门下,做定逸老师太的徒孙,做这个小尼姑的徒弟。’师父,你想令狐大哥说得滑稽不滑稽?他二人比武,怎地输了要改投恒山派门下?我又怎能收他们做徒弟?”她说到这里,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。她一直愁容不展,此刻微现笑靥,更增秀色。

  定逸道:“这些江湖上的汉子,什么话都说得出,你又怎地当认真?这令狐冲存心是在激怒田伯光。”她说到这里,抬起头来,微闭双目,思索令狐冲用什么法子能够取胜,倘若他比武败了,又如何自食其言?想了一会,自知自己的智力与这种无赖流氓相比,实在差得太远,不必徒伤脑筋,便问:“那田伯光却又如何回答?”

  仪琳道:“田伯光见令狐大哥说得这般有恃无恐,脸上现出迟疑之色,我料他有一些担心了,大概在想:莫非令狐冲坐着使剑,有过人之长?令狐大哥又激他:‘倘若你决意不肯改投恒山派门下,那么咱们也不用比了。’田伯光怒道:‘胡说八道!好,就是这样,输了的拜这小尼姑为师!’我道:‘我可不能收你们做徒弟,我功夫不配,再说,我师父也不许,我恒山派中个个都是尼姑,怎能够……怎能够……’令狐大哥将手一挥,道:‘我和田兄商量定的,你不收也得收,那由得你作主?’他转头问田伯光道:‘第二,输了之人,就得举刀一挥,自己做了太监。’师父,不知道什么是举刀一挥,自己做了太监?”

  她这么一问,众人都笑了起来,定逸却也忍不住好笑,一时严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,道:“那些流氓的粗话,好孩子,你不懂就不用问,没什么好事。”仪琳道:“噢,原来是粗话。我本来想有皇帝就有太监,没什么了不起。田伯光听了这话后,斜眼向着令狐大哥道:‘令狐兄,你当真有必胜的把握?’令狐大哥道:“这个自然!站着打,我令狐冲在普天下武林之中,排名第三十九,坐着打,排名第二!’田伯光甚是好奇,问道:‘你第二?第一是谁?’令狐大哥道:‘那是魔教教主东方不败!’”仪琳一提到“魔教教主东方不败”八个字,众人脸色却是为之一变。

  仪琳察觉到厅上空气突然异样,既感诧异,又有些害怕,深恐自己说错了话,问道:“师父,这话不对么?”定逸道:“你别提这人的名字。田伯光却怎么说?”仪琳道:“田伯光当时点了点头,道:‘你说东方教主第一,我无异言,可是阁下自居排名第二,未免有些自吹自擂。难道你还胜得过尊师岳先生?’令狐冲大哥道:‘我是说坐着打啊。站着打,我师父排名第六,我是三十九,跟他老人家又差得远了。’田伯光点头道:‘原来如此!那么站着打,我排名第几?这又是谁排的?’令狐大哥道:‘这是一个大秘密,田兄,我跟你言语投机,说便跟你说了,可千万不能泄漏出去,否则却要惹起武林中老大一场风波。三个月之前,我五岳剑派的五位掌门师尊在华山聚会,谈论当今武林名手的高下,五位师尊一时高兴,便将普天下众高手排了一排。田兄,不瞒你说,五位师尊对你的人品骂得一钱不值,说到你的武功啊,大家认为还真不含糊,站着打,天下可以排列第十四。’”

 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齐声说道:“令狐冲胡说八道,那有此事?”

  仪琳道:“原来令狐大哥是骗他的。田伯光也有些将信将疑,但他说道:‘五岳剑派掌门人领袖武林,一字之褒,荣于华衮。田伯光排名第十四,哈哈,那是过奖了。令狐兄,你是否当着五位掌门人之面,施展你那套臭不可闻的茅厕剑法,否则他们何以许你天下第二?’令狐大哥笑道:‘这茅厕剑法吗?当众施展,太过不雅,如何敢在五位尊师面前献丑?这路剑法姿势难看,可是十分厉害。令狐冲曾和邪派魔教中的高人谈论,大家认为除了东方教主之外,天下无人能敌。

  ‘不过田兄,话又得说回来,这路剑法虽然了得,除了出恭时击刺苍蝇之外,却无实用,你想想,当真与人动手比武,又有谁肯大家坐着不动?就算我和你约好了非坐着比不可,等到你一输,你自然老羞成怒,站起身来,你站着的天下第十四,轻而易举,便能将我这坐着的天下第二一刀杀了。所以哪,你这天下第十四是真的,我这天下第二却是徒有虚名,毫不足道。’

  “田伯光冷哼一声道:‘令狐兄。你这张嘴当真会说。你又怎知我坐着打一定会输给你,又怎知我会老羞成怒,站起来杀你?’令狐大哥道:‘你若答应输了之后不来杀我,那么做太……太监之约,也可不谈,免得你绝子绝孙,没了后代,好吧,废话少说,这就动手!’他手一掀,将一桌子连酒壶、酒碗都掀得飞了出去,两个人就是面对面的坐着,一个手中提了把刀,一个手中握了柄剑。令狐大哥道:‘进招吧!是谁先起身来,屁股离开了椅子,谁就输了。’田伯光道:‘好,瞧是谁先站起身来!’他二人刚要动手,田伯光向我瞧了一眼,突然哈哈大笑,说道:‘令狐兄,我服了你啦。原来你暗中伏下人手,今日存心来跟田伯光为难。我和你坐着相斗,谁都不许离开椅子,别说你的帮手一拥而出,单是这小尼姑在我背后动手动脚,说不定便逼得我站起身来。’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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