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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醉仙楼头(3)


  仪琳应道:“是!弟子没做甚么有违师训之事,只是求师父作主,去杀了田伯光这恶贼,给弟子作主。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定逸点头道:“是了,你不用说了,我都知道。我定当杀田伯光和令狐冲那两个恶贼……”仪琳奇道:“令狐大哥。他……他……”突然垂下泪来,呜咽道:“他……他已经死了!”

  众人听了,都是一惊。天门道人大声道:“他怎么死的?是谁杀死他的?”仪琳道:“就是这……这个青城派的……的坏人。”伸手指着罗人杰的尸体。

  天门道人听说令狐冲已死,胸中怒气全消。余沧海更不禁的感到得意,心想:“原来令狐冲这恶棍竟是给人杰杀的。如此说来,他二人是并了个同归于尽。好,人杰这孩子,我早知他有种,果然没堕了我青城派的威名。”他瞪视仪琳,冷笑道:“你五岳剑派的都是好人,我青城派的便是坏人了。”仪琳垂泪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我不是说你余师伯,我只是说他。”说着又向罗人杰的尸身一指。

  定逸向余沧海道:“你恶狠狠的吓唬孩子干甚么?仪琳,不用怕,这人怎么坏法,你都说出来好了,师父在这里,有谁难为你?”说着向余沧海白了一眼。余沧海道:“出家人不打讹语。小师父,你敢对着观音菩萨立一个誓吗?”他害怕仪琳受了师父的指使,将罗人杰的行为说得十分不堪,自己这弟子既已和令狐冲同归于尽,死无对证,只有听仪琳一面之辞了,仪琳道:“我对师父,绝不撒谎。”跟着向外跪了下来,双手合什,垂眉说道:“弟子仪琳,向师父和众位师伯叔禀告,绝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,菩萨神通广大,垂怜鉴察。”

  众人听她说得诚恳,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,心中都对她生了好感,一个黑须书生一直在旁静听,一言不发,此时却插口说道:“小师父既这般立誓,自是谁也信得过了。”原来这须生姓闻,人人都叫他闻先生,叫甚么名字,却是谁也不知,只知他是陕南人,一对判官笔使得出神入化,乃是点穴打穴的高手,定逸道:“牛鼻子听见了么?闻先生都这般说,还有甚么假的?”

  众人目光都射向仪琳脸上,但见她虽是秀色照人,然而恰似明珠美玉,纯净无瑕,即是余沧海心中,也想:“看来这小尼姑倒不是个说谎之人。”这时花厅上寂静无声,只候仪琳开口说话。

  只听她说道:“昨日下午,我随了师父和众师姊去衡阳,行到中途,天上下起雨来,下岭之时,我脚底一滑,伸手在山壁上扶了一下,手掌上弄得满是泥泞青苔。到得岭下,我去山溪里洗手,突然之间,我看到溪水中在我的影子之旁,多了一个男子的影子。我吃了一惊,急忙站起,背心上一痛,已被他点中了穴道。我害怕得很,想要呼叫师父来救我,但已叫不出声来。那人将我身子提起,放在山洞之中。我看清楚了他的相貌,见他并不凶恶,才放宽了些心。过了好一会,听得三位师姊分在三个地方叫我:‘仪琳,仪琳,你在那里?’那人只是笑,低声道:‘她们若是找到这里,我一起都捉了!’三位师姊到处寻找,又走回了头。

  “那人不听见声音,便拍开了我的穴道。我当即向山洞外逃走,那知这人的身法比我快得多,我急步外冲,没想到他早已挡在山洞口,我一头撞在他的胸口。他哈哈大笑,说:‘你还逃得了么?’我向后跃退,抽出长剑,便想向他刺去,但想这人也没伤害我,出家人慈悲为本,何苦伤他性命?因此这一剑就没刺出。我说:‘你拦住我干甚么?你再不让开,我这剑就要……刺伤你了。’那人只是笑,说道:‘师父,你良心倒好,你舍不得杀我,是不是?’我道:‘我跟你无怨无仇,何必杀你!’那人道:‘那很好啊,那么坐下来谈谈。’我说:‘师父师姊在找我呢,再说,师父不许我随便跟男人说话。’那人道:‘你说都说了,多说几句,少说几句,又有甚么分别?’

  “我说:‘快让开吧,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很厉害的?他老人家见到你这样无礼,说不定把你两条腿也打断了。’他说:‘你要打断我两条腿,我就让你打。你师父嘛,她这样老,我可没胃口。’……”

  定逸喝道:“胡闹!这些疯话,你也记在心里。”她知道这个小弟子天真烂漫,不明世事,于男女之情,更是半点不知,那淫贼说这些污言秽话,她根本不懂,是以照样在大庭广众之间搬述出来。众人听了,无不忍俊不禁,只是碍着定逸师太,谁也不敢露出半点笑容。

  仪琳道:“他是这样说的啊。”定逸道:“好啦,这些疯话,无关要紧,不用提了,你只说怎么撞到华山派的令狐冲。”仪琳道:“是。这人折断了我的剑后……”定逸道:“他折断你的剑?”仪琳道:“是啊,他又说了许多话,只是不让我出去,说我……我生得好看,要我陪他睡……”定逸喝道:“住嘴!小孩子家口没遮拦,这些话也说得的?”

  仪琳道:“是他说的,我可没有应啊,也没陪他睡觉……”定逸喝声更响:“住口!”便在此时,抬着罗人杰尸身进来的一名青城派弟子再也忍耐不住,哈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定逸大怒,抓起几上茶碗,一扬手,一碗热茶便向他泼了过去,这一泼之中,使上了恒山嫡传内力,既迅且准,那弟子不及闪避,一碗热茶都泼在他的脸上,痛得哇哇大叫。余沧海怒道:“你这是干甚么?说便可以说,笑却不许笑!横蛮之至!”

  定逸师太斜眼道:“恒山定逸蛮了几十年啦,你今日才知?”说着提起那只空茶碗,便欲向余沧海掷去。余沧海正眼也不向她瞧,反而转过了身子。定逸师太见他一番有恃无恐的模样,又素知青城派掌门武功了得,倒也不敢造次,缓缓放下茶碗,向仪琳道:“说下去!那些没要紧的话,别再啰唆。”

  仪琳道:“是了,师父。我要从山洞中出来,那个人却一定拦着不放。眼看天色黑了,我心里焦急得很,一剑便向他刺去。我还是不想杀他,只是要吓他一吓。师父,我使的是一招‘金针渡劫’,不料他左手抢了过来,抓向我……我身上,我吃了一惊,右手中的长剑便给他夺了去。那人武功好生厉害,右手拿着剑柄,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,轻轻一扳,卡的一声,便将我这柄剑扳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。”定逸道:“扳断了一寸来长的一截?”仪琳道:“是。”定逸和天门道人对望了一眼,二人心下明白,那田伯光若是将长剑从中折断,可说毫不稀奇,但以二指之力,扳断一柄纯钢剑寸许一截,指力之强,可说是非同小可。

  天门道人一伸手,从一名弟子腰间拔出一柄长剑,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尖,轻轻一扳,卜的一声,扳断了寸许长的一截,问道:“是这样么?”仪琳道:“原来师伯也会!不过他那截断剑的断口,比师伯扳的还平整些。”天门道人哼的一声,将断剑还入弟子的剑鞘之中,左手随手在桌几上一拍,一段寸许来长的断剑头,平平嵌入几面,瞧上去倒似是高手匠人镶嵌的一般。

  仪琳拍手道:“师伯这一手好功夫,我猜那恶人田伯光一定不会了。”突然间她神色黯然,垂下眼皮,轻轻叹息了一声,说道:“唉,可惜师伯那时没有帮忙,否则令狐大哥也不会身受重伤了。”天门道人道:“甚么身受重伤?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?”仪琳道:“是啊,令狐大哥因为身受重伤,才会给青城派那个恶人罗人杰害死。”余沧海听她称田伯光为“恶人”,称自己的弟子也是“恶人”,竟将青城门下与那臭名昭彰的淫贼相提并论,不禁又哼了一声。

  众人见仪琳一双妙目之中,泪水滚来滚去,眼见便要哭出声来,谁也不敢去问她。她虽是定逸的弟子,但天门、刘正风、闻先生、何三七等一干长辈,心中都不自禁的对她生出爱怜之意,倘若她不是出家的尼姑,好几个人都想伸手去拍拍她背脊,摸摸她头顶的加以慰抚了。

  仪琳伸衣袖拭了拭眼泪,哽咽道:“那恶人田伯光只是逼我,伸手扯我衣裳。我反掌打他,两只手却都被他捉住了。就在这时候,洞外忽然有人笑了起来,哈哈哈,笑三声,停一停。田伯光厉声问道:‘是谁?’外面那人又是哈哈哈的连笑了三次。田伯光骂道:‘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。田大爷发作起来,你可没命啦!’而那人又是哈哈哈的笑了三声。田伯光不去理他,又来扯我的衣裳,山洞外那人却又笑了起来。那人一笑,田伯光就发怒,我真盼那人快来救我,可是那人知道田伯光厉害,不敢进山洞来,只是在山洞外笑个不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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