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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人命关天(3)


  王夫人推开室门,闯了进去,只见满地是血,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,全身赤裸,胸膛肚腹均已剖开,再看这死尸之脸,认得是霍镖头,他日间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去,却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,这时林平之也走进了兵器间,反手带上了房门,林震南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,说道:“一颗心被震成了八九片,果然是……果然是……”王夫人接口道:“果然是青城派的‘摧心掌’!”林震南点了点头,默然不语。

  林平之这才明白,父亲原来是独自躲了起来,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。

  林震南道:“什么鬼神作祟之说,我本来不信,现下看到这颗人心,那是千真万确,更无怀疑的了。”当下将死尸裹入预备在旁的油布之中,提了起来,抛在墙角,心想镖局子中已死了这许多人,再有人见到一具死尸剖开了胸膛,也丝毫不足为异,伸手在油布上抹干了血迹,和妻儿回入卧房。

  林震南道:“对头确是青城派的高手,娘子,你说该怎么办?”林平之气愤愤的道:“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,孩儿明天再出去叫阵,和他决一死战。倘若不敌,给他杀死,也就是了。”林震南摇头道:“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八九块,死者身体之外却不留半点伤痕,此人武功之高,即是在青城派中,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,他要杀你,早就杀了,用不到等到今日。我瞧敌人用心阴狠,绝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。”林平之道:“他要怎样?”林震南道:“这狗贼是猫捉老鼠,要玩弄个够,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,自行吓死,他方快心意。”林平之怒道:“他打的好如意算盘,竟是将咱们福威镖局视若无物。”

  林震南道:“这狗贼确是将福威镖局视若无物。”林平之道:“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一百单八路翻天掌,否则为什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,只是乘人不备,暗中害人?”林震南摇头道:“平儿,爹爹的翻天掌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,那是绰绰有余,但此人的摧心掌功夫、实是胜过你爹爹十倍。我……我向不服人,可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,却是……却是……唉!”

  林平之见父亲神情颓丧,和平时大异,不敢再说什么,王夫人道:“既是对头厉害,大丈夫能屈能伸,我们便避他一避。”林震南点头道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王夫人道:“咱们连夜动身,赶到洛阳去,好在已知悉敌人的来历,君子报仇,十年未晚。”

  林震南道:“不错!岳父交友遍天下,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。收拾些细软,这便动身。”林平之道:“爹爹!咱们一走,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,群龙无首,那可如何是好?”林震南道:“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,咱们一走,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无事了。”

  林平之心想:“爹爹此言甚有道理,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,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个人,我脱身一走,敌人绝不会再和这些镖师、趟子手为难。”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细软。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家,心想这一番去到洛阳,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福威镖局给烧个精光,一件件衣饰玩物,觉得这样舍不得,那样丢不下,竟是打了老大的两个包裹,兀自觉得房中留下的东西太多,左手又取过案上的一只玉马,右手卷了一张豹皮,那是从他亲身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,背负包裹,来到父母房中。

  王夫人见了不禁好笑,道:“咱们是逃难,可不是搬家,带这许多劳什子干么?”林震南叹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心想:“自己虽是武学世家,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,除了学过一些武功之外,和寻常富贵人家纨绔子弟也无分别,今日猝逢大难,仓皇应变,却也难怪得他。”不由得爱怜之心,油然而生,道:“你外公家里什么东西都有,不必携带太多物件。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,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。此去到江西、湖南,都有分局,还怕路上讨饭吗?包裹越轻越好,身上轻一两,动手时便灵便一分。”

  林平之无奈,只得将包裹放下,王夫人道:“咱们骑马从大门正大光明的冲出去,还是从后门悄悄溜出去?”

  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,闭起双目,将杆烟管抽得呼呼直响,过了好半天,才睁开眼来,说道:“平儿,你去通知局中上下人等,大家收拾收拾,天明时一齐离去。叫账房给大家分发银两。待瘟疫过后,人家再回来。”林平之应道:“是”心下好生奇怪,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。王夫人道:“你说要人家一哄而散?这镖局子谁来照看?”林震南道:“不用看了,这座闹鬼的凶宅,谁敢进来送死?再说,咱三人一走,余下各人难道不走?”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,局中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。

  林震南待儿子出房,才道:“娘子,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,你就扮作个仆妇,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,敌人武功再高,也不过一两个人,他去追谁的好?”王夫人拍掌道:“此计大妙。”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污秽衣衫,待林平之回来,给他父子俩换上,自己也换了一套青布衣裳,头上包了一块蓝花布帕,除了肤色太过白皙,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。林平之只见身上的衣衫臭不可当,心中老大不愿意,只是无可奈何。

  黎明时分,林震南吩咐打开大门,向众人说道:“今年我时运不利,局中疫鬼为患,大伙儿只好避一避。众位兄弟若是仍愿干保镖这一行的,便可到杭州府、南昌府去投咱们的浙江分局、江西分局,那边刘镖头、易镖头自不会怠慢了各位。咱们走吧!”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纷纷上马,涌出大门。

  林震南将大门上了锁,一声呼叱,十余骑马已冲过了血线,人多胆壮,大家已不如何害怕,都觉早一刻离开镖局,便多一分安全。只听得蹄声杂沓,一齐向北门奔去,这些人大都无甚打算,见旁人向北,便也纵马跟去。

  林震南在街角边打个手势,将夫人和儿子留了下来,低声道:“让他们向北,咱们却向南行。”王夫人道:“去洛阳啊,怎地往南?”林震南道:“敌人料想咱们必去洛阳,定在北门外拦截,咱们却偏偏往南,兜了个大圈再转向北,叫这狗贼拦一个空。”

  林平之道:“爹!”林震南道:“怎么?”林平之不语,过了片刻,又道:“爹。”王夫人道:“你想说什么,说出来吧。”林平之道:“孩儿还是想出北门,这狗贼害死了咱们这许多人,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,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?”王夫人道:“这番大仇,自然是要报的,但凭你这点儿本领,抵挡得了人家的摧心掌么?”林平之气忿忿的道:“最多也不过像霍镖头那样,给他一掌碎了心脏,也就是啦。”

  林震南脸色铁青,道:“我林家三代,倘若都似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,福威镖局不用等人来挑,早就自己垮啦。”

  林平之见父亲发怒,不敢再说,随着父母径向南行,出城后折向西南,过闽江后,经南台、南屿、越葛岭,到了永泰。这一日奔驰,可说得是马不停蹄,到得客店歇宿时,三人都已十分困倦。幸好一路并无异状,吃过晚饭后,林震南才长长吁了口气,低声道:“总算摆脱了这恶贼。”王夫人向儿子道:“孩儿,沉不住气,不是好汉,此仇不报,更不是好汉。”林平之道:“是的,我看对头心中还是在惧怕爹爹,否则他为什么自始至终,不敢上门挑战?”林震南摇了摇头,道:“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,睡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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