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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恶鬼索命(3)


  林震南微一定神,一把抓住陈七的胸口,将他提出,伸手摸他面颊,有微温,探他鼻息,却已气绝,再探他脉搏时,心跳亦已停止。林震南一反手,从腰间拔出长剑,一纵身便跃过菜园子矮矮的围墙。崔季二镖头虽曾跟他多年,从未见他拔剑,此时见他一踪一跃,轻捷如狸猫,心下都是不禁惊佩:“总镖头年岁已然不轻,身手却仍是这等矫健,林家祖传的武艺果然不凡。”崔镖头从身边抽出链子枪,向林平之道:“少镖头,敌人便在左近,拔剑预备。”林平之点了点头,拔出长剑,从前门抢出,星月微光之中,只见马桩上所系自己那匹白马的背上,有一人弯腰凝坐。

  林平之挺剑而上,喝道:“什么人?”一招“流星赶月”,长剑递出,便向那人刺去,却见那人动也不动。林平之剑尖递到那人胸口,硬生生凝剑不发,平过剑身,横拍过去,挞的一声响,那人应剑而倒,撞下马来,月光射到他的脸上,但见他脸色焦黄,一批鼠须,竟然是史镖头的尸身。林平之叫道:“爹爹,爹爹你来看!”

  林震南和崔季二镖头应声赶到。林震南冷笑道:“大胆鼠辈!”提高嗓子,朗声说道:“何方高人光临福州府?是好汉子便现身一见,何苦如此躲躲闪闪?开这种玩笑?”说了两遍,四下里却无半点声音。崔镖头低声道:“这人手脚真快,咱们只在房中耽得片刻,他便做了这许多手脚。”林震南道:“只怕不止一人。”心念一动,提着灯笼又到菜园中查看,但土坑边迭经数番挖掘,几个人走来走去,已无法分辨足印。

  崔镖头低声道:“总镖头,你瞧此事如何?”林震南道:“这卖酒的老头和那姑娘,定是冲着咱们而来,只还不知他二人和那两个四川汉子,到底是否一路。”林平之道:“爹爹,你说松风观余观主派了四个人来,他们……,他们不是一起四个人吗?”这一言提醒了林震南,他呆了一呆,沉吟道:“福威镖局对青城派礼数有加,从未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们。余观主派人来寻我晦气,那是为了什么?”

  四个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半晌都说不出话来。隔了良久,林震南道:“把史镖头的尸身先移到屋中再说。这件事回到局中之后,谁也不可提起,免得惊动官府,多生事端。”拍的一声,还剑入鞘说道:“姓林的对人客气,不愿开罪朋友,却也不是任打不还手的懦夫。”崔季二人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总镖头这一下可动了真怒。”季镖头大声道:“总镖头明鉴,敌人就算厉害,咱们福威镖局可也不是好惹的。养兵千日,用在一朝,大伙儿奋力上前,总不能损了镖局子的威名。”林震南点头道:“是!多谢了!”

  四人纵马回城,将到镖局门口,远远望见大门外火把照耀,聚集多人。林震南心中一动,催马上前,只听得好几人说道:“总镖头回来啦!”林震南纵身下马,轻轻落地,只见妻子王夫人铁青着脸,道:“你瞧!哼,人家这么欺上门来啦。”只见地下横着两段旗杆,两面锦旗,正是镖局子门前的大旗。连着半截旗杆,被人弄倒在地。

  林震南看那旗杆的断截之处极不平整,显非以刀剑砍断,而是以掌力震折,这两根旗杆都是直径逾尺,对头竟能用掌力震断,武功之强,颇足耸人听闻。他回头瞧那剩下的两段半截旗杆,都是离地面尚有二丈以上,寻思:“这人以掌断旗杆,须得缘杆而上,身在半空,并无多大着力之处,这等发掌,更是不易。”

  王夫人身边未带兵刃,从丈夫腰间抽出长剑,嗤嗤两声,将两面锦旗沿着旗杆割了下来,搓成一团,走进了大门。林震南吩咐道:“崔镖头,把这两面半截旗杆索性都砍了!哼,要挑了福威镖局,可没这么容易!”崔镖头道:“是!”季镖头骂道:“他妈的,这些狗贼就是没种,乘着总镖头不在家,上门来偷偷摸摸的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。”林震南向儿子招招手,两人回进局去,只听得季镖头兀自“狗强盗,臭杂种”的破口大骂。

  父子两人来到东厢房中,见王夫人已将两面锦旗平铺在两张桌上,林震南一见之下,忍不住勃然大怒,只见一面旗上所绣的那头黄狮双眼被人剜去,露出了两个空洞,另一面旗上“福威镖局”四字之中,那个“威”字也已被剜去。林震南涵养再好,也是难以再忍,拍的一声,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喀喇一声,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竟被他一掌震断了一条。

  林平之从未见爹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,颤声道:“爹,都……都是我不好,惹出了这么大的祸来!”林震南高声道:“咱们姓林的杀了人便杀了,又怎么样?这种人若是撞在你爹爹手里,一般的也是杀了。”王夫人问道:“杀了什么人?”林震南道:“平儿说给你母亲知道。”

  于是林平之将日间如何杀了那四川汉子,晚上史镖头和陈七如何接连毙命等情,一一说了。白二和郑镖头暴毙之事,王夫人早已知道,听说局中又死了两人,王夫人不惊反怒,拍案而起,说道:“大哥,福威镖局岂能让人这等上门欺辱。咱们邀集人手,明日一早动身,上四川跟青城派评评这个理去。连我爹爹,几位叔叔和哥哥都请了去。”原来王夫人自幼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,做闺女之时,动不动便拔刀伤人,她洛阳金刀门艺高势大,谁都瞧在她父亲金刀无敌王元霸的脸上,让她三分,现在儿子这么大了,当年火性仍是不减。

  林震南道:“对头是谁,眼下还拿不准,未必便是青城派。我看他们不会仅只砍倒两根旗杆,杀了两名镖师,就此了事……”王夫人插口道:“他们还待怎样?”林震南向儿子瞧了一眼,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,心头怦怦而跳,登时脸上变色。林平之道:“这件事是孩儿做出来的,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,孩儿也……也不害怕。”他究竟年轻,从未经历过什么大事,口中说是不怕,其实不由得不怕,话语发颤,泄漏了内心的惶惧之情。

  王夫人道:“哼,他们要动你一根毫毛,除非先将你妈妈杀了。福威镖局这面镖旗立了三代,可从未折过半点威风。”又转头向林震南道:“这口气若是不出,咱们也不用做人啦。”林震南点了点头,道:“我去派人到城里城外各处查察,看有何面生的江湖道,再加派人手,在镖局子内外巡查。你陪着平儿在这里等我,别让他出去乱走。”王夫人道:“是了,我理会得。”他夫妇心下十分明白,敌人下一步便会向他们的儿子下手。此刻敌暗我明,林平之只须踏出福威镖局一步,立时便有杀身之祸。

  林震南到大厅之中,邀集总局中的镖师,分派各人探查巡街。众镖师已得讯,福威镖局的旗杆给人砍倒,那是给每个人打上个老大的耳光,人人敌忾同仇,早已劲装结束,携带兵刃,一得总镖头吩咐,便即出发。

  林震南见局中上下齐心,合力抗敌,稍觉宽怀,回入内堂,向儿子道:“平儿,你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,又有大敌到来,你这几晚便睡在咱们房外的榻上,保护母亲。”王夫人笑道:“嘿,我要他……”话说得一半,猛地省悟,丈夫要儿子保护自己是假,实则是夫妇俩就近保护儿子,这宝贝儿子心高气傲,要他依附于父母庇护之下,说不定他心怀不忿,自行出去向敌人挑战,那便危险之极,当即改口道:“正是,平儿,妈妈这几日发风湿,手足酸软,你爹爹照顾全局,不能整天陪我,若有敌人侵入内堂,妈妈只怕抵挡不住。”林平之道:“我陪着妈妈就是。”

  当晚林平之便睡在父母房外的榻上。林震南夫妇打开了房门,将兵刃放在枕边,连衣服鞋袜都不脱下,只是身上盖一张薄被,只待一有警兆,立即跃起迎敌。

  这一晚倒是太平无事的过去。第二日天刚明亮,便有人在窗外低叫道:“少镖头,少镖头!”林平之半夜没好睡,黎明时分睡得正熟,一时未醒。林震南道:“什么事?”外面那人道:“少镖头的马……那匹马死啦。”本来镖局中死了一匹马,原是小事一桩,但这匹白马林平之十分喜爱,负责照看的马夫一见马死,慌不迭来禀报。林平之蒙蒙眬眬的听到,翻身坐起,揉眼问道:“我去瞧瞧。”林震南知道事有蹊跷,一起快步走向马厩,只见那匹白马横卧在地,早已气绝,身上却也没半点伤痕。

  林震南道:“夜里没听到马叫?有什么响动?”那马夫道:“没有。”林震南拉着儿子的手道:“不用可惜,爹爹叫人另行去设法买一匹骏马给你。”林平之抚摸马尸,怔怔的掉下泪来。

  突然间一名趟子手急奔过来,气急败坏道:“总……总镖头不好……不好啦!那些镖头们……头们,都给恶鬼讨了命去啦。”林震南和林平之齐惊道:“什么?”

  那趟子手只是道:“死了,都死了!”林平之怒道:“什么都死了?”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,用力摇晃了几下。那趟子手道:“少……少镖头……死了。”林震南听他说“少镖头死了”,心中感到有些不祥,说不出的厌闷烦恶,但若由此斥骂,更着形迹。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,在说:“总镖头呢?快禀报他老人家知道。”有的说:“这恶鬼如此厉害,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

  林震南大声道:“我在这里,什么事?”便有两名镖头,三名趟子手闻声奔来,为首一名镖头道:“总镖头,咱们派出去的众兄弟,一个也没回来。”林震南先前听得人声,料到又有人暴毙,但昨晚派出去查访的一众镖师和趟子手,共有二十三人之多,岂有全军覆没之理,忙问:“有人死了么?多半他们还在打听,未及回来报告。”那镖师摇头道:“已发见了十七具尸体……”

  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道:“十七具尸体?”那镖头一脸惊恐之色,道:“正是,一十七具,其中有张镖头、钱镖头、吴镖头。尸首停在大厅上。”林震南更不打话,快步来到大厅,只见厅上原来摆着的桌子椅子都已挪开,整整齐齐排着十七具尸首。

  饶是林震南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,陡然间见到这等情景,双手也是剧烈发抖。膝盖间酸软,几乎站不直身子。问道:“为……为……为……”但喉头干枯,发不出声音来。只听得厅外有人道:“唉,高镖头为人向来忠厚,想不到也给恶鬼索了命去。”只见四五名附近街坊,用门板又抬了一具尸首进来。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说道:“小人今天打开门板,见到这人死在街上,认得是贵局的高镖头,想是发了瘟疫,中了邪,特地送来。”林震南拱手道:“多谢,多谢。”向一名趟子手道:“这几位高邻,每位送三两银子,你到账房去支来。”这几名街坊见到满厅都是尸首,不敢多留,谢了自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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