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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福威镖局(2)


  林平之气往上冲,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,说道:“什么东西!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,却到咱们福州府来撒野!”那姓余的笑道:“贾老二,人家在骂街哪,你猜这兔儿爷是在骂谁?”林平之的相貌极像他的母亲,眉清目秀,十分俊美,平日若有那个男人向他挤眉弄眼的瞧上一眼,势必一个耳光打了过去,此刻听这汉子叫他“兔儿爷”,那里还忍耐得住?提起桌上的一把锡酒壶,兜头便摔将过去,那姓余汉子一避,锡酒壶直摔到酒店门外的草地上,酒浆溅了一地。史镖头和郑镖头站起身来,抢到那二人身旁。

  那姓余的笑道:“这小子上台去唱花旦。倒真还勾引得人,要打架可还不成!”郑镖头喝道:“这位是福威镖局的林少镖头,你有此大胆子,到太岁头上动土?”这“土”字刚出口,左手一拳已向他脸上猛击过去,那姓余汉子左手一翻,搭上了郑镖头的脉门,用力一拖,郑镖头站立不定,身子向板桌急撞。喀喇喇一声响,那板桌双腿折断,郑镖头手腕被扣,身子向前俯下。那姓余汉子左肘重重往下一撞,撞在郑镖头的后颈,登时将他撞得半天站不起来。

  郑镖头在福威镖局之中虽然算不得是好手,却也不是脓包角色,史镖头见他竟被这人一招之间便即撞倒,可见对方当是个颇有来头的人物,问道:“尊驾是谁?既是武林同道,难道就不将福威镖局瞧在眼里么?”姓余汉子冷笑道:“福威镖局?从来没听见过!那是干什么的?”林平之纵身而上,喝道:“专打狗崽子的!”左掌击出,不等招术用老,右掌已从左掌之底穿出,正是祖传“翻天掌”中的一招“云里乾坤”。那姓余的道:“小花旦倒还有两下子。”挥掌格开,右手来抓林平之的肩头。

  林平之右肩一沉,左手一掌击出,那姓余的侧头避开,不料林家祖传的“翻天掌”变化奇妙,那姓余的眼见已经避过了这一拳,林平之左拳突然张开,拳开变掌,直击化成横扫,一招“雾里看花”,拍的一声。打了那姓余的一个耳光。姓余的大怒,飞起一脚向林平之踢来,林平之冲向右侧,跟着还了他一脚。

  这时史镖头也已和姓贾的动上了手,白二将郑镖头扶起。郑镖头破口大骂,上前夹击那姓余的。林平之道:“帮史镖头,这狗贼我料理得了。”郑镖头知他要强好胜,不愿旁人相助,顺手拾起地上的一条板桌断腿,向那姓贾的头上打去。两个趟子手奔到门外,一个从马鞍旁取下林平之的宝剑,一个提了一杆猎叉,指着那姓余的大骂。镖局中的趟子手武艺平庸,但喊惯了镖号,嗓子个个十分洪亮。

  他二人骂的都是福州土话,那两个四川人一句也听不懂,反正知道总不会是好话。萨老头早已从灶下奔出来,宛儿靠在爷爷身边,显是十分害怕。

  林平之斗发了兴,顺手将酒店的桌凳尽数踢开,将父亲亲手所传“翻天掌”一招一式的使将出来。

  林平之自六岁起始练武,至此时已有一十二年,这套“翻天掌”便每天毫不间断的练了一十二年,少说一万遍也练过了,自是使得纯熟无比,平时和局里的镖师们拆解,一来他这套祖传的掌法确是精妙不凡,二来众镖师对于这位要强好胜的少主人谁都容让三分,绝无那一个蠢才会使出真实功夫来和他硬碰,拚一个两败俱伤,因之他临场经历虽富,真正搏斗的遭际却少。虽然在福州城里城外,也曾和些地痞恶少动过手,但那些三脚猫的把式,又如何是他林家绝艺的对手?用不上三招两式,早将人家打得目青鼻肿,逃之夭夭。

  可是这一次和那姓余川人动上手,只斗得十余招,林平之便骄气渐挫,觉得对方手底下十分硬朗,自己凭着掌法变化奇幻,曾在他肩头、胸口击中三掌,岂知对方竟是若无其事,口中仍在不三不四的胡说八道:“小兄弟,我越瞧你越不像男人,准是个大姑娘乔装改扮的,你这脸蛋儿又红又白,给我香个面孔,格老子咱们不用打了,好不好?”

  他这么好整以暇的出口伤人,显是没将林平之如何放在心上,林平之心下愈怒,斜眼瞧史、郑二名镖师时,见他二人双斗那姓贾的,仍是落了下风。郑镖头身子上给重重打中了一拳,鼻血直流,衣襟上满是鲜血。林平之出掌更快,蓦然间拍的一声响,又打了那姓余的一个耳光,这一下出手甚重,那姓余的大怒,喝道:“不识好歹的龟儿子,老子瞧你生得小姑娘一般,跟你逗着玩儿,龟儿子却当真打起老子来!”拳法一变,蓦然间如狂风骤雨般直上直下的打将过来。两人一路斗了出去,到了酒店之外。

  林平之眼见他一拳中宫直进,记起父亲所传的“卸”字诀,当即伸左手一格,将他拳力卸开,不料这姓余的臂力甚强,这一卸竟没卸开他,被砰的一拳,正中胸口。林平之身子一晃之际,领口已被他左手抓住。那人臂力一沉,将林平之的上身掀得弯了下去,跟着右臂使招“铁门坎”,横架在他后颈,狂笑说道:“龟儿子,你磕三个头,叫我三声好叔叔,这才放你!”

  史郑二镖师大惊,撇下对手,便欲抢过来相救,但那姓贾的拳脚齐施,不容他二人走开,趟子手白二提起钢叉,向那姓余的后心戳来,口中叫道:“还不放手?你到底有几个脑……”那姓余的更不回头,左足反踢一脚,将钢叉踢得震出数丈,右足连环反踢,将白二踢得连打七八个滚,半天爬不起来,陈七破口大骂:“乌龟王八蛋,他妈的小杂种,你奶奶的不生眼珠子!”骂一句,退一步,连骂八九句,退开八九步。

  那姓余的笑道:“大姑娘,你磕不磕头!”臂上加劲,将林平之的头直压下去,越压越低!额头几欲触及地面,林平之使拳头去击他小腹,始终差了数寸,无法打到,只觉颈骨处奇痛,似欲折断,眼前金星乱冒,耳中嗡嗡之声大作。他双手乱抓乱打,突然碰到自己腿肚上一件硬物,情急之下,更不思索,随手一拔,使劲向前一送,插入了那姓余汉子的小腹之中。

  那姓余汉子大叫一声,松开双手,退开两步,脸上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,只见他小腹上已多了一把金色匕首,直没至柄,他脸朝西方,夕阳照在那黄金的柄上,闪闪发光、他张开了口,想要说话,却说不出来,伸手想去拔那匕首,却又不敢。

  林平之也是吓得一颗心似是从口腔中跳了出来,向后急退数步。那姓贾的和史郑二镖头住手不斗,惊愕异常的瞧着那姓余汉子,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,右手抓住匕首之柄,用力向外一拔,登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外,旁观数人大声惊呼。那姓余汉子叫道:“贾……贾……跟爹爹说……给……给我报仇。”右手向后一挥,黄光闪处,将那匕首掷出。那姓贾的右手一抄,抓住了匕手之柄。叫道:“余兄弟,余兄弟。”急步欺将过去。那姓余的扑地而倒,身子抽搐了几下,就此不动了。

  史镖头低声道:“抄家伙!”奔到马旁,取了兵刃在手。他江湖阅历甚丰富,眼见闹了人命出来,那姓贾的非拚命不可。那姓贾的向林平之瞪视半晌,自忖落了单,对方一不做,二不休,势要杀人灭口,突然间纵身奔到马旁,一跃上鞍,不及解缰,匕首一挥,便割断了缰绳,双腿力夹,纵马向北疾驰而去。他二人本是从北去福州府,同伴死去,他福州城也不去了,径从原路而回。

  陈七走过向那姓余的尸身踢了一脚,踢得尸身翻了起来,伤口中鲜血兀自汩汩流个不住,说道:“你得罪咱们少镖头,这不是活得不耐烦?那才叫活该!”林平之第一次杀人,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,道:“史……史镖头,那……那怎么办?我本来……本来没想杀他。”

  史镖头皱眉道:“咱们快将尸首挪到酒店里,这里邻近大道,莫让人见了。”好在其时天色向晚,道上并无别人。白二、陈七将尸身抬入店中。史镖头低声道:“少镖头,身边有银子没有?”林平之忙道:“有,有,有!”将怀中带着的二十几两碎银,都掏了出来。

  史镖头伸手接过,走进酒店、放在桌上,向萨老头道:“萨老头,这外路人调戏你家妇女,我家少镖头仗义相助,迫于无奈这才杀了他。大家都是亲眼见的。这件事由你身上而起,若是闹将起来,谁都脱不了关系,这些银子你先使着,大伙儿先将尸首埋了,再慢慢儿想法遮掩。”萨老头道:“是!是!是!”

  郑镖头道:“咱们福威镖局在外走镖,杀几个绿林盗贼,当真稀松平常。这两只川耗子,鬼头鬼脑的,我看不是江洋大盗,便是采花剧贼,多半是到福州府来做案的。咱们少镖头招子明亮,才把这猾贼料理了,保得福州府一方平安,本可到官府领赏,只是少镖头怕麻烦,不图这虚名。老头儿,你这嘴可得紧些,漏了口风出来,咱们便说这两个大盗是你勾引来的,你开酒店是假,做眼线是真。否则为什么这二人迟不来,早不来,你一开酒店便来,天下事那有这门子巧法?”萨老头只道:“不敢说,不敢说!”

  史镖头带着白二、陈七,将尸首埋在酒店后面的菜园之中,又将店门前的血迹用锄头锄得干干净净,覆到了土下。史镖头向萨老头道:“十天之内,咱们若是没听到消息走漏,再送五十两银子来给你做棺材本。你若是乱嚼舌根,哼哼,福威镖局刀下杀的贼子没有一万,也有三千,再杀你一老一少,也不过是在你菜园子的土底再添两具死尸。”萨老头道:“多谢,多谢!不敢说,不敢说。”

  待得料理妥当,天已全黑。林平之心下略宽,忐忑不安的回到镖局子中。一进大厅,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中,正在闭目沉思,林平之神色不定,叫道:“爹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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