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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“侠客行”(1)


  龙岛主朗声道:“龙木岛不才,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己任,赏善罚恶,秉公施行。武林朋友的所作所为,一动一静,咱们自当详加记录,以凭查核。”

  那姓梅女子道:“原来如此。那么芳姑她……她是在熊耳山的枯草岭中……”

  龙岛主道:“众位心中尚有什么疑窦,便请一一说明。”

  白自在道:“龙岛主说来说去,是邀咱们来看古诗图解,那到底是什么东西?便请赐观如何?”

  龙岛主和木岛主一齐起身来。说道:“正要就教于各位高明博雅君子。”

  四名弟子走上前来,抓住两块大屏风的边缘,向旁缓缓拉开,大厅后突然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。龙木二岛主道:“请!”当先领路。群雄跟着向甬道中走去。

  行出十余丈,来到一道石门之前,只见门上刻着三个古隶:“侠客行”。一名黄衫弟子上前将石门推开,说道:“洞内二十四石室,各位可请随意来去观看,看得厌了,可到洞外散心。一应饮食,各石室中均有置备,各位随意取用,不必客气。”

  丁不四冷笑道:“一切都是随意,那可客气得很啊。就是不能‘随意离岛’,是不是?”

  龙岛主哈哈大笑,道:“丁先生何出此言?各位来到龙木岛乃是出于自愿,若要离去,又有谁敢强留?海滩边大船小船一应俱全,各位何时意欲归去,尽可自便。”

  群雄一怔,没想到龙木岛竟是如此大方,去留任意,当下好几个人齐声问道:“我们现下就要走了,可不可以?”

  龙岛主道:“自然可以啊,各位当我和木兄弟是什么人了?我们待客不周,已感惭愧,岂敢强留嘉宾?”

  群雄心下一宽,均想:“既是如此,且看看那古诗图解是什么东西,便即离去。他说过不强留宾客,总不能说过了话不算数。”

  当下各人络绎走进石室,只见东面一块大石壁,磨得精光,壁上刻得有图有字,石室前已有十七八人,有的在注目凝思,有的在打坐练功,有的闭着双目,喃喃自语,更有三四人在大声争辩。

  白自在陡然见到一人,向他瞧了片刻,惊道:“温三兄,你……你……你在这里?”

  原来这个不住在石室前打圈的黑衫老者温仁厚,是山东八仙剑的掌门,和白自在交情着实不浅。温仁厚淡淡一笑,道:“你怎么到今日才来?”

  白自在道:“十年前我听说你被龙木岛邀来喝腊八粥,只道你……只道你早就仙去了,那知道……”

  温仁厚道:“我好端端在这里研习上乘武功,怎么就会死了?可惜,可惜你来得迟了。你瞧,这第一句‘赵客缦胡缨’,其中对这个‘胡’字的注解说:‘胡者,西域之人也。新唐书承干传云:数百人习音声学胡人,椎髻剪彩为舞衣……’”他一面说,一面指着石壁上的小字注解,读给白自在听。

  白自在乍逢良友,心下甚喜,急欲询问别来一切,又要打听岛上情状,问道:“温三兄,这十年来你起居如何?怎地也不带个信到山东家中?”

  温仁厚瞪目道:“你说什么?这‘侠客行’的古诗图解,包蕴古往今来最最博大精深的武学秘奥,咱们竭尽心智,尚自不能参悟其中十之一二,那里还能分心去理会世上俗事?你看图中此人,绝非燕赵悲歌慷慨的豪杰之士,为什么称之为‘赵客’?要解通这一句,自非先明白这个重要关键不可。”

  白自在看石壁所绘之人,的果是个青年书生,左手执扇,右手飞掌,神态甚是优雅潇洒。

  温仁厚道:“白兄,我最近揣摩而得,图中人儒雅风流,那是阴柔之象,注解中却说:‘须从威猛刚硬处着手’,那自然是阴柔为体、阳刚为用了。但如何为‘体’,如何为‘用’,中间实有极大的学问。”

  白自在点头道:“不错。温兄,这是我的孙女婿,你瞧他人品还过得去吧?小子,过来见过温三爷爷。”

  石破天走近,向温仁厚跪倒磕头,叫了声:“温三爷爷。”温仁厚道:“好,好!”但正眼也没向他瞧上一眼,左手学着图中人的姿式,右手突然发掌,呼的一声,直击出去,说道:“左阴右阳,多半是这个道理了。”他竟是全神贯注于钻研石壁上的武学。

  白自在凝思片刻,诵读壁上所刻的注解:“庄子说剑篇云:‘太子曰:吾王所见剑士,皆蓬头突鬓,垂冠,缦胡之缨,短后之衣。’司马注云:‘缦胡之缨,谓粗缨无文理也。’温兄,以小弟之见,‘缦胡’二字,应当连在一起解释,‘缦胡’就是粗糙简陋,‘缦胡缨’是说他所戴之缨并不精致,并非说他戴了胡人之缨。这个‘胡’字,是胡里胡涂之胡,而非西域胡人之胡。”

  温仁厚摇头道:“不然,你看下一句注解:‘左思魏都赋云:缦胡之缨。注:铣曰,缦胡,武士缨名。’这是一种武士所戴之缨,可以粗陋,也可精致。前几年我曾向凉州果毅门的掌门人康昆仑请教过,他是西域胡人,于胡人之事是无所不知的了。他说胡人武士冠上有缨,那形状是这样的……”说着蹲了下来,以手指在地下画了起来。

  石破天听他二人议论不休,自己全然不懂,石壁上的注解又一字不识,听了半天,全无趣味,当下信步来到第二间石室中。一进门,便见剑气纵横,有七对人各使长剑,正在较量,剑刃撞击之声,铮铮然不绝于耳。使剑之人个个面目甚生,均非适才在大厅上一同赴宴的,料想都是早就来到龙木岛上的武林高手,看这些人所使剑法,各不相同,变幻奇巧,的确是精奥的剑术。

  只见两人拆了数招,便即罢斗,一个白须老者说道:“老弟,你刚才这一剑设想虽奇,但你要记得,这一路剑法的总纲,乃是‘吴钩霜雪明’五字。吴钩者,弯刀也,出剑之时,总须念念不忘‘弯刀’二字,否则便失了本意。以刀法运剑,那并不难,但当使直剑如弯刀,直中有曲,曲中有直,方是‘吴钩霜雪明’这五个字的宗旨。”

  另一个黑须老者摇头道:“大哥,你只着重了一面,却忘了另一个要点。你瞧壁上的注解说:鲍照乐府:‘锦带佩吴钩’,又李贺诗云:‘男儿何不带吴钩’。这个‘佩’字,这个‘带’字,那是诗中最要紧的关键,吴钩虽是弯刀,却是佩带在身上,并非真的拿出来使用。以小弟之见,那是剑法之中,隐含吴钩之势,圆转如意,却不是真的弯曲。”

  石破天不再听二人争执,走到另外二人身边,只见那二人斗得极快,一个剑招凌厉,着着进攻,另一个却是拿长剑不住划着圆圈,将对方剑招尽数挡开。骤然间叮的一声响,双剑齐断,两人一齐跃开。

  那身材魁梧的黑汉子道:“许道友,这壁上的注解说道:白居易诗云:‘勿轻直折剑,犹胜曲全钩’。可见我这直折之剑,方合石壁注文原意。”

  另一个是个老道,手中拿着半截断剑,只是摇头,说道:“‘吴钩霜雪明’是主,‘犹胜曲全钩’是宾。喧宾夺主,必非正道。”

  石破天听他二人又宾又主的争了半天,越吵越是大声,自己一点不懂,举目又去瞧西首一男一女比剑。

  这男女两人出招十分缓慢,每出一招,总是比来比去。有时男的侧头凝思半晌,有时女的将一招剑招使了八九遍犹自不休,显然二人不是夫妇,便是兄妹,又或是同门,相互情谊极深,正在齐心合力的钻研,绝无半句争执。

  石破天心想:“跟这二人学学,多半可以学到些精妙剑法。”慢慢的走将过去。

  只见男子一剑斜刺,刺到半途,又收了回来,摇了摇头,神情甚是沮丧,叹了口气,道:“总是不对。”

  那女子安慰他道:“远哥,比之五个月前,这一招可大有进境了。咱们再想想这一条注解:‘吴钩者,吴王阖庐之宝刀也。’为什么吴王阖庐的宝刀,与别人的宝刀就有不同?”

  那男子收起长剑,诵读壁上注解道:“‘吴越春秋云:阖庐既宝莫邪,复命于国中作金钩,令曰:能为善吴钩者赏之百金。吴作钩者甚众。而有人贪王之重赏也,杀其二子,以血衅金,遂成二钩,献于阖庐。’倩妹,这故事甚是残忍,为了吴王百金之赏,竟然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。”

  那女子道:“我猜想这‘残忍’二字,多半是这一招的要诀,须当下手不留余地,纵然是亲生儿子,也要杀了。否则壁上的注释文字,何以特地注明这一节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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