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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八回 囚禁萧峰(2)


  萧峰苦笑道:“这不是杀人的毒药,只是令我身受重伤,无法动手而已。”阿紫喜道:“当真?”一转身用力将萧峰伏到自己背上。可是她身形纤小,萧峰却是特别魁伟,阿紫负着他站起身来,萧峰仍是双足着地。便在这时,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,一个执刀,一手高举火把,却都畏惧萧峰,不敢迫近。

  萧峰道:“抗拒无益,让他们来拿罢!”阿紫哭道:“不,不!谁敢动你一根毫毛,我便将他杀了。”萧峰道:“好阿紫,不要为我杀人。若是我肯杀人,奉旨领兵南征便是,又何必闹到这步田地?”提高嗓子道:“如此畏畏缩缩,算得甚么契丹男儿?同我一起去见皇上。”

  那些武士一怔,一齐躬身,道:“是!咱们奉旨差遣,对大王无礼,大王莫怪!”要知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是时日无多,但威望着于北地,契丹将士对他十分敬服。在人群之中,大家随声附和,大叫“反贼萧峰”,一到和他面面相对,自然生出敬畏之心,不敢稍有无礼了。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,挣扎着站起身来,五脏六腑,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噬一般,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,还刀入鞘,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。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,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,城内城外将士逾万,霎时间鸦雀无声。

 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敬的脸色,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:“我若南征,这里万余将士,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。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,皇上纵然将我处死,那也是死而无恨。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,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。”想到这里,胸口又是一阵剧痛,身子摇摇欲坠,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,扶着萧峰上马。阿紫也乘了匹马,跟随在后。一行人前呼后拥,南归王府。众将士虽是拿到萧峰,算是立了功劳,却均无欢欣之意。但听得铁甲锵锵,再加上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,响成一片。一行人行完北门大街,来到白马桥边,萧峰纵马上桥顶,阿紫突然飞身而起,双足在鞍上一蹬,嗤的一声轻响,没入了河中。

  萧峰见此意外,不由得一惊,但随即心下喜欢,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,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,水性之佳,实是少见,连她父母都被瞒过,这时她从水中遁走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,只是从此怕再无相见之日,心头却又怅怅,大声道:“阿紫,你何苦自寻短见?皇上又不会难为你,何必投河自尽?”众将士听萧峰如此喊,又见阿紫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,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。辽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,阿紫是寻死也好,逃走也好,大家也不放在心上,在桥头稍立片刻,又都随着萧峰前行。

  到得王府之中,洪基不和萧峰相见,下令由御营都指挥使扣押,那都指挥使心想这萧峰大王天生神力,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?当下心生一计,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,锁了手脚,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。这只大铁笼,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,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。

  铁笼之外,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,各执长矛,一层层的围了四圈,萧峰在铁笼中若是稍有异动,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。任他气力再大,也无法在剎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,破笼而出。王府之外,更是一队亲兵严密守卫。耶律洪基将原来驻守南京的将士都调出了南京城外,以防他们忠于萧峰,作乱图救。

  萧峰靠在铁笼的栏杆之下,只是咬牙忍着体内的剧痛,也无余暇多想,直过了十二个时辰,到第二日晚间,剧痛才减,毒药的药性慢慢消失。萧峰力气渐复,但处此情境,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却又如何能够脱困?他心想烦恼也是无益,这一生再凶险的危难也经历过不少,难道我萧峰一世豪杰,就真会困死于这铁笼之中?好在众亲兵敬他英雄,看守虽是绝不松懈,平日酒饭管待,礼数不缺。萧峰放怀痛饮,铁笼旁酒坛堆积,数日之间,便堆得高与人齐。

  洪基始终不来瞧他,却派了几名能言善辩之士,苦苦相劝,说道皇上宽洪大度,顾念昔日的情义,不忍加刑,要萧峰悔罪求饶。萧峰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子,怎肯低头求饶,对这些说客正眼也不瞧上一眼,自管自的斟酒而饮。

  如此过了将近一月,那些说客竟是毫不厌烦,每日价将一些陈词滥调,翻来覆去的说过不停,说甚么“皇上待萧大王恩德如山,你只有听皇上的话,才有生路”,甚么“皇上神武,明见万里之外,远瞩百代之后,他圣天子的宸断,那是万万不会错的,你务须遵照皇上所指的路走”等等,等等。说到后来,这些说客明知决计劝不转萧峰,却仍是无穷无尽的喋喋不休。一日萧峰猛地起疑:“皇上又不是胡涂人,怎会如此婆婆妈妈的派人前来劝我?其中定有蹊跷!”他低头沉思,突然想起:“是了,皇上早已调兵遣将,大举南征,却派了些没相干的人,将我稳住在这里。可是我明明已无反抗之力,他随时可以杀我,何必费这般心思?”

  萧峰再一思索,已明其理:“皇上自逞英雄,定要我口服心服,他亲自提兵南下,取了大宋的江山,然后再来问我,在我面前炫耀一番。他生恐我性子刚强,一怒之下,绝食自尽,是以派了这些猥琐小人来和我胡说八道。”他既困于笼中,无计可以脱身,也就没放在心上,早将一己的生死安危,置之度外。他虽不愿督军南征,却也不是以天下之忧为忧的仁人志士,想到耶律洪基既已发兵,大劫无可挽回,除了长叹一声,痛饮十碗之外,也就不去多想了。只听那四名说客仍絮絮不已,萧峰突然说道:“咱们契丹大军,已渡过黄河了罢?”那些说客愕然相顾,不知如何回答。一名说客道:“萧大王此言甚是,咱们大军克日便发,黄河虽未渡过,却也是指顾间的事。”

  萧峰点头道:“原来大军尚未出发,不知那日是黄道吉日?”四名说客互使眼色,均想此种机密大事,不能向他吐露。一个道:“咱们是小吏下僚,不能与闻军情。”另一个道:“只须萧大王回心转意,皇上亲自便会来与大王商议军国大事。”萧峰哼了一声,便不再问,心想:“皇上若是势如破竹,取了大宋,便会解我去汴梁相见。但若是败军而归,没面目见我,第一个便会杀我。到底我盼他取了大宋呢,还是盼他败阵?嘿嘿,萧峰啊萧峰,只怕你自己也是不易回答罢!”

  次日黄昏时分,四名说客又摇摇摆摆的进来,看守萧峰的众亲兵老是听他们的滥调,也都听得腻了,一见四人来到,不禁皱了眉头,走开几步。第一名说客咳嗽一声道:“萧大王,皇上有旨,要你接旨,你若拒不奉命,那便是罪大恶极。”这些话萧峰也不知听过几百遍了,可是这一次听得这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古怪,似是害了喉病,不禁向他瞧了一眼,一看之下,登时大奇。

  只见这说客挤眉弄眼,脸上作出种种怪样,萧峰定眼一看,却见此人相貌与先前不同,再凝神瞧时,不由得又惊又喜,只见这人稀稀落落的胡子都是黏上去的,脸上搽了一片淡墨,黑黝黝的甚是难看,但杏眼樱口,俏丽之态,从焦黄的胡子下透了出来,正是阿紫,只听她压低嗓子,含含糊糊的说道:“皇上的话,那是永远不会错的,你只须遵照皇上的话做,定有你的好处。喏,这是咱们大辽皇帝的圣谕,你恭恭敬敬的读上几遍罢。”说着大袖取出一张纸来,对着萧峰。其时天色已渐昏暗,几名亲兵正在点亮大厅四周的灯笼烛火。萧峰借着烛光,向那纸上瞧去,只见上面写着八个细字:“大援已到,今晚脱险。”萧峰哼的一声,摇了摇头。阿紫道:“咱们这次发兵,军马可真不少,兵强马壮,自然是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,你休得担忧。”

  萧峰道:“我就是为了不愿多伤生灵,皇上才将我囚禁。”阿紫道:“要打胜仗,靠的是神机妙算,岂在多所杀伤?”萧峰向另外三名说客瞧去时,见那三人或摇折扇,或举大袖,遮遮掩掩的,不以面目示人,自然是阿紫约来的帮手了。萧峰叹了口气,道:“你的一番好意,我也甚是感激,须知敌人防守严密,攻城略地,殊无把握——”

  话犹未了,忽听得几名亲兵叫了起来:“毒蛇!毒蛇!那里来的这许多毒蛇!”果见厅门、窗格之中,无数毒蛇涌了进来,昂首吐舌,蜿蜒而进,厅中登时大乱。

  萧峰心中一动:“瞧这些毒蛇的阵势,倒似是我丐帮兄弟亲在指挥一般!”那些亲兵提起长矛、腰刀,纷纷拍打。亲兵的管带叫道:“伺候萧大王的众亲兵不得移动一步,违令者斩!”原来这管带极是机警,见蛇来得怪异,只怕一乱之下,萧峰乘机脱逃。围在铁笼外的众亲兵果然屹立不动,以长矛矛尖对准了笼内的萧峰,但各人的目光却不免斜过去瞧那些毒蛇,蛇儿游得近了,自是提刀去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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