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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六回 佳兵不祥(3)


 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辩解,怒气方息,喝道:“苏辙回来!”苏辙自庭中回到殿上,不敢再站原班,跪在群臣之末,道:“微臣得罪殿下,乞赐屏逐。”

  次日诏书下来,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,作汝州知州,派宰相去做州官。

  南朝君臣动静,早有细在作报到上京。辽主耶律洪基得悉南朝太皇太后驾崩,少年皇帝赵煦跃跃欲试,将持重大臣一一斥逐,不禁大喜,道:“摆驾即赴南京,与萧大王议事。”

  耶律洪基又道:“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,若知我去南京,便会戒备。咱们轻骑减从,迅速前往,却也不须知会南院大王。”当下率领三千甲兵,径向南行,鉴于上次楚王作乱之失,留守上京的官兵,由皇后萧氏亲自统颁。另有五万护驾兵马,随后分批南来。不一日,御驾来到南京城外。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骑卫兵,在北郊射猎,听说辽主突然南幸,飞马向北迎将上来。远远望见白旄黄盖,当即下马,抢步上前,拜伏在地。

 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,一纵下马,说道:“兄弟,你我名为君臣,实乃骨肉,何必行此大礼?”当即扶起,笑问:“野兽可多么?”萧峰道:“连日严寒,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,打了半日,也只打到些青狼、獐子,没打到甚么大的。”耶律洪基也极喜射猎,道:“咱们到南郊去找找。”萧峰道:“南郊与南朝接壤,臣子怕失了两国和气,严禁下属出猎。”耶律洪基眉头微微一皱,道:“那么也没有打草谷么?”萧峰道:“没有。”耶律洪基:“今日咱兄弟聚会,破一破例,又有何妨?”萧峰道:“是!”

  霎时间号角声响,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,绕过了南京城墙,直向南去。三千甲兵随后跟班。驰出二十余里后,众甲兵齐声吆喝,分从东西散开,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,但听得马嘶犬吠,响成一团,四下里慢慢合围。过了一个多时辰,圈子越围越小,草丛中赶起一些狐兔之属。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,等了半天,始终不见有熊虎等猛兽出现,正自扫兴,忽听得叫声响起,东南角上有十余名汉子飞奔过来。瞧这装束,都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。辽兵赶不到野兽,知道皇上不喜,恰好圈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,当即吆喝驱赶,一路逼到皇帝马前。耶律洪基笑道:“来得好!”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,搭上雕翎牙箭,连珠箭发,嗤嗤嗤嗤几声过去,箭无虚发,霎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。羽箭贯胸,钉在地下。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,转身便逃,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,逐了回来。萧峰看得不忍,叫道:“陛下!”

  耶律洪基笑道:“余下的留给你,我来看兄弟神箭!”萧峰摇摇头,道:“这些人并无罪过,饶了他们罢!”耶律洪基笑道:“南人太多,总得杀光了,天下方得太平。他们投错了胎去做南人,便是罪过。”说着连珠箭发,又是一箭一个,一壶箭共射了一半,十余名汉人无一幸免,有的立时毙命,有的射中肚腹,一时未能气绝,倒在地下呻吟。众辽兵大声喝采,齐呼:“万岁!”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,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,但在众军眼前公然削了辽帝的面子,可说大逆不道,然脸上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,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。

  耶律洪基笑道:“怎样?”正要收弓,忽见一骑马穿过猎围,疾驰而至。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,更不多问,弯弓塔箭,飕的一声,便向那人射了过去。那人一伸手,竖起两根手指,便将羽箭挟住。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。那人左手将第二箭挟住,胯中坐骑丝毫不停,向辽主冲来。洪基箭发连珠,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。但他发得快,对方也接得快,顷刻之间,一个发了十余箭,一个了接十余箭。

 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远,萧峰已看清楚了来人面目,大吃一惊,说道:“阿紫,是你?不得对皇上无礼。”这时二十余名辽兵亲卫各挺长矛,挡在辽主之前,生怕来人惊驾。马上乘客咯咯一笑,将接住的十余枝狼牙箭摔向天空,叫道:“姊夫,你怎知道是我?特地来迎接我么?”双足在马上一蹬,飞身越过这二十余名亲卫的头顶,落在萧峰马前。但见她一身紫衫,身形婀娜,果然便是阿紫,一双眼睛却已变得炯炯有神。

  萧峰又惊又喜,叫道:“阿紫,怎——怎地你的眼睛好了?”阿紫笑道:“是你二弟给我治的,你说好不好?”萧峰又向她瞧了一眼,突然之间,心头一凛,只觉她眼色之中,似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寂寞伤心,照说,她双眼复明,又和自己重会,该当十分欢喜才是,何以眼色中所流露出来的心情,竟是如此凄楚?可是她的笑声之中,却又充满了愉悦之意。萧峰心道:“想必小阿紫在途中受了甚么委屈。”

  正在此时,阿紫突然一声尖叫,身子一缩,从萧峰的怀抱中挣脱,向前跃出。萧峰同时也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突施暗算,回过身来,双掌一错,交叉胸前,只见一柄三股猎叉当胸飞来。阿紫探左手抓住,顺手一掷,将那猎叉插入横卧在地一人的胸膛,将他牢牢钉住。原来那人乃是一名汉人猎户,被耶律洪基一箭射倒,一时未死,拼着全身之力,将手中猎叉向萧峰背心掷来。他见萧峰身穿辽国高官服色,只盼杀得了他,稍雪无辜被害之恨,不料被阿紫自萧峰的眉头瞧过来时见到,接叉反掷。其实以那猎户的功夫,却又如何暗算得了萧峰?

  阿紫指着那气息已绝的猎户骂道,“你这不自量力的猪狗,居然想来暗算我的姊夫!”萧峰见那猎户双目圆睁,咬紧牙关,满脸愤怒之色,心想:“我和他素不相识,无冤无仇,可是他必欲杀我而甘心,那自是为了宋辽之仇,而不是为了我和他二人之间的仇怨了。宋辽之仇,到底是为何而起?宋人说契丹人侵占他们土地,咱们契丹人却又说汉人忘恩负义,言而无信,也不知到底谁对谁错?”

  耶律洪基见阿紫一叉掷死那个猎户,心中大喜,说道:“好姑娘,你身手矫捷,果然了得。刚才这一叉自然伤不了咱们的南院大王,但万一他因此而受了一点轻伤,不免误了我的大事。好姑娘,该当如何赏你一下才是?”一时沉吟未决,阿紫说道:“皇上,你封我姊夫做大官,我也要做个官儿玩玩。不用像姊夫那样大,可也不能太小,教人家瞧我不起。”

  耶律洪基笑道:“咱们辽国只有女人管事,却没有女人做官的。这样罢,我封你做公主,叫做甚么公主呢?是了,叫做‘平南公主’!”阿紫嘟起了嘴,道:“做公主我可不干!”洪基奇道:“为甚么不做?”阿紫道:“你跟我姊夫是结义兄弟,我若受封为公主,跟你女儿一样,岂不是矮了一辈?”洪基于旁人的心事,颇能揣摩,听得阿紫对萧峰姊夫长、姊夫短的,叫得极是亲热,而萧峰虽居高位,却不近女色,照着辽人的常习,别说三妻四妾,连七妻八妾也娶了,想来对阿紫也是颇具情意,多半为了她年纪尚小,不便成亲。当下笑道:“你这公主,是长公主的公主,跟我妹子同辈,却不是和我女儿同辈,我不但封你为‘平南公主’,连你的一件心事,也一并替你完偿了如何?”

  阿紫俏脸一红,道:“我有甚么心愿?陛下怎么又知道了?你做皇帝的人,却也这么信口开河。”她向来天不怕,地不怕,对耶洪律基说话,也不拘甚么君臣之礼,辽国礼法本甚粗疏,萧峰又是洪基极宠信的贵人,阿紫这么说,洪基只是嘻嘻一笑,道:“这平南公主你若是不做,我便不封了。一、二、三,你做不做?”阿紫盈盈下拜,低声道:“阿紫谢恩。”

  萧峰也躬身行礼,道:“谢陛下恩典。”自阿朱为他失手误杀之后,萧峰待阿紫犹如自己亲妹妹。她既受辽帝恩封,萧峰自也道谢。洪基却道自己所料不错,心道:“我让他风风光光的完婚,然后命他征宋,他自是更效死力。”萧峰心中却在盘算:“皇上此番南来,有何用意?他为甚么将阿紫的公主封号,加以‘平南’二字?平南,平南,难这他是有向南朝用兵之意么?”洪基伸手握住萧峰的右手,道:“兄弟,咱二人多日不见,过去说一会话儿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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