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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五回 吐露机密(1)


  王夫人迷药一解,将瓷瓶拿在手中,说道:“好侄儿,这几个女人我瞧着惹厌得紧了,你都给我杀了。”慕容复心念一动:“段正淳不肯传位于延庆太子,当日也是延庆太子威吓要杀他的妻子情妇,他才迫得答应。正好姑母提及此事,我何不顺水推舟,再来恐吓一番。”当即提剑走到阮星竹身前,转头向段正淳:“镇南王,我姑母叫我杀了她,你意下如何?”段正淳心中万分焦急,却实是无计可施,只得向王夫人道:“阿萝,以后你要我如何,便即如何,难道你我之间,定要结下终身不解的仇怨?你叫人杀了我的女人,难道我以后还有好心对你?”

  王夫人虽然醋心甚重,但想段正淳的话倒不错,既是见到了他,重修旧好之心便与时俱增,说道:“贤侄,且慢动手,待我想一想再说。”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,只须你答应传位于延庆太子,你所有的正妃侧妃,我一概替你保全,绝不伤害她们一根毫毛。”段正淳嘿嘿冷笑,不予理睬。慕容复心道:“此人风流之名,天下皆闻,显然这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之徒。要他答应传位,也只有从他的女人身上着手。”当即提起长剑,剑尖指着阮星竹的胸口,道:“镇南王,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行事爽爽快快,一言而决。等你答应之后,我替大伙儿解开身上的迷药,由在下设宴陪罪,化敌为友,岂非大大的美事?倘若你真的不答应,我这一剑只好刺过去了。”

  段正淳向阮星竹望去,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,心下甚是怜惜,但想:“我答应一句不要紧,这奸贼为了讨好延庆太子,立时便会将誉儿杀了。”他不忍再看,侧过头去。慕容复叫道:“我数一、二、三,你再不点头,莫怪慕容复手下无情。”拖长了声音道:“一、二——”段正淳回过头来,向阮星竹望去,脸上万般柔情,却又是无可奈何。慕容复叫道:“三——镇南王,你当真不答应?”段正淳心中,只是想着当年阮星竹初会时的旖旎的情景,突听“啊”的一声惨呼,慕容复的长剑已刺入她的胸中。

  王夫人见段正淳脸上肌肉扭动,似是身受剧痛,显然这一剑比刺入他自己身体还更难过,叫道:“快,快救活她,我又没叫你真的杀她,只不过是吓吓这没良心的家伙而已。”慕容复摇摇头,心想:“反正是已结下深仇,多杀一人,少杀一人,又有甚么分别?”一手挺长剑,指住了秦红棉的胸口,喝道:“镇南王,枉为人家说你多情多义,你却不肯救一救你情人的性命!一、二、三!”这“三”字一出口,嗤的一声,长剑入胸,又将秦红棉杀了。这时钟夫人已吓得面无人色,但她强自镇定,朗声道:“你要杀便杀,可不能要挟镇南王甚么。我是钟万仇的妻子,跟镇南王又有甚么干系?没的玷辱了我钟家的清白。”

  慕容复冷笑一笑,道:“谁不知段正淳兼收并蓄,是闺女也好,孀妇也好,有夫之妇也好,一般的来者不拒。”几声喝问,又将钟夫人杀了。王夫人心中暗暗叫苦,她平素虽是杀人不眨眼,但见慕容复在顷刻之间,连杀段正淳的三个相好,不由得心中也是突突乱跳,竟是不敢和段正淳的目光相触,不知他脸色已是如何恐怖。

  却听得段正淳柔声道:“阿萝,你跟我相好一场,到头来毕竟还是不明白我的心思。天下这许多女人之中,我便是只爱你一个,你侄儿杀了我三个相好,那是有甚么打紧,只须他不来伤你,我便放心了。”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温柔体贴,但王夫人听在耳里,却是害怕无比,知道段正淳恨极了她,要挑拨慕容复来加害,叫道:“好侄儿,你可别相信他的话。”慕容复将信将疑,长剑的剑尖却自然而然的指向王夫人的胸口,剑尖上的鲜血一点点的滴将下来。

  王夫人颤声道:“段郎,难道你真的恨我入骨,非害死我不可么?”她知道慕容复心狠手辣,为了遂其大愿,那里顾得姑母不姑母?只要段正淳继续故意显得对自己十分爱惜,那么慕容复定然会以自己的性命相胁。段正淳见她目中惧色、脸上戚容,宛然便和阮星竹临死时相似,想到昔年和她一番的恩情,登时心肠软了。破口骂道:“你这老虔婆,猪油蒙了心,却去喝那陈年旧醋,害得我三个心爱的女人死于非命,我手足若得了自由,非将你千刀万剐不可。慕容复,一剑刺过去啊,为甚么不将这臭婆娘杀了?”

  他知道越是骂得厉害,慕容复越是不杀他姑母。王夫人本来心中明白,知道段正淳假意对自己倾心相爱,乃是要引慕容复来杀了自己,以替阮星竹、秦红棉、钟夫人三人报仇,现下改口斥骂,已是原恕了自己。可是她十余年来对段正淳朝思暮想,心神早已大变,眼见三个女子尸横就地。一柄血淋淋的长剑对着自己胸口,突然之间脑中变成一片茫然。

  但听得段正淳口口声声斥骂,甚么“老虔婆”、“臭婆娘”都骂了出来,比之往日的山盟海誓、轻怜蜜爱,实是霄壤之别,忍不住珠泪滚滚而下,说道:“段郎,你从前对我说过甚么话,莫非都忘记了?你半点也不将我放在心上了,段郎,我可仍是一片痴心对你。咱俩分别了这许多年,好容易盼得重见,你——你怎么一句好话也不对我说,我给你生的女儿玉燕,你见过她没有?你喜欢不喜欢她?”

  段正淳暗暗心惊:“阿萝可有点神智不清啦,我若是吐露半句重念旧情的言语,你还有性命么?”当即厉声道:“咱们一刀两段,早就情断义绝,我恨不得重重踢你一脚,方消心头之气。”王夫人泣道:“段郎,段郎!”突然身子向前一扑,往剑尖扑了过去。慕容复一时拿不定主意,想将长剑撤回,又不想撤,微一迟疑间,长剑已刺入了王夫人胸膛。慕容复一缩手,拔出剑来,鲜血从王夫人胸口直喷出来。

  王夫人颤声道:“段郎,你真的这般恨我么?”段正淳眼见这剑深中要害,她再难活命,两道眼泪流下面颊,哽咽道:“阿萝,我骂你,是为了想救你命。今日重会,我是说不出的喜欢,我怎会恨你,心意永如当年送你一朵曼陀罗花之日。”王夫人嘴角边露出微笑,低声道:“那就好了,我原知在你心中,永远有我这个人,永远撇不下我——”声音渐说渐低,头一侧,就此死去。

  慕容复冷冷的道:“镇南王,你心爱的女子一个个为你而死,难道最后连你的原配夫人,你也要害死么?”一面说,一面将剑尖指向段夫人胸口。

  段誉躺在地下,本听得阮星竹、秦红棉、钟夫人、王夫人一个个命丧在慕容复的剑底,而其又以母亲威胁父亲,母子之情,深于海洋,教他如何不心急如焚?忍不住大声叫道:“不可伤我妈妈,不可伤我妈妈。”但他口中塞了物事,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,只有出力挣扎,但全身内息雍塞,连分毫位置也无法移动。只听得慕容复道:“镇南王,我再数一、二、三三下,你仍是不答应将皇位传给延庆太子,你的王妃可就给你害死了。”

  段誉大叫:“休得伤我妈妈!”隐隐又听得段延庆道:“且慢动手,此事须得从长计议。”慕容复道:“义父,今日事关重大,他若是始终不答应传位于你,咱们全盘大计,尽数落空,一——”段正淳道:“你要我答应,须得依我一件事。”慕容复道:“答应便答应,不答应便不答应,我可不中你缓兵之计,二——,怎么样?”段正淳长叹一声,道:“我一生作孽多端,大伙儿死在一起,倒也是死得其所。”慕容复道:“那你是不答应了?三——”

  慕容复这“三”字一出口,只见段正淳转过了头,对自己不加理睬,正要一剑向段夫人胸口刺去,突然间右肩上被甚么东西一碰,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一缩,随见段誉的身子从地下弹了起来,举头向自己小腹撞到。慕容复出其不意,闪身一侧,避了开去,心想:“这小子既受‘醉人蜂’之刺,又受‘红花香雾’之毒,双重迷毒之下,怎地会跳将起来?”段誉一撞不中,肩头碰在桌缘,危急之中也顾不得疼痛,双手使力一挣,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力气,捆缚在他手上的牛筋立时崩断。

  原来段誉初时心中愁苦,内息岔走了经脉,待得听到慕容复要杀他母亲,情急之下再也不去念及自己生否走火入魔,那内息便自然而然的归入正道。原来一人修习内功,乃是心中存想,将内息循着经脉巡行,走火入魔之后,越是焦急,想将入了歧路的内息拉回,越是陷溺得深。此刻段誉心中所关注的只是母亲的安危,内息不受意念干扰,便循着人身原来的途径运行。他听到慕容复呼出“三”字,当下早忘了自身是在捆缚之中,一跃而起,便循声向慕容复撞去,居然身子得能复行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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