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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八回 井底风波(2)


  段誉急道:“我——我确是没有听见,若教我听见了,老天爷罚我——”他正想罚个重誓,嘴巴上突觉一阵温暖,玉燕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,只听见玉燕说道:“不听见就不听见,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,却值得罚甚么誓?”段誉大喜,自从识得王玉燕以来,她从未对自己有这么好过,说道:“那么你在上面究竟说的是甚么话?”玉燕道:“我说——”突觉一阵腼腆,微笑道:“以后慢慢再说,日子长着呢,又何必急在一时?”

  “日子长着呢,又何必急在一时?”这句话钻入段誉的耳中,真如仙乐,那意思显然是说,玉燕此后将和他长此相守。段誉乍闻好音,兀自不信,问道:“你说,以后咱们能时时在一起么?”玉燕伸臂搂着他的颈子,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“段郎,只须你不嫌我,不恼我昔日对你冷漠无情,我愿终身跟着你,再——再也不离开你。”段誉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,问道:“那你表哥怎么样?你一直——一直喜欢慕容公子的。”

  玉燕道:“他却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。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,这世界上是谁真的爱我、怜我,是谁把我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重。”段誉道:“你是说我?”玉燕垂泪说道:“对啦!我那表哥一生便是梦想终有一日要做大燕国皇帝,本来呢,这也难怪,他慕容氏世世代代,做的便是这个梦。他祖宗几十代做下来的梦,传到他身上,怎又能盼望他醒觉?我表哥原不是坏人,只不过为了想做大燕皇帝,甚么事都搁在一旁了。”

  段誉听她言语之中,大有为慕容复开脱分辩之意,心中又焦急起来,道:“王姑娘,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,忽然又对你好了,那你——你——怎么样?”玉燕叹了口气道:“段郎,我虽是个愚蠢女子,却绝不是丧德败行之人。今日我和你许下三生之约,若再三心两意,岂不是有亏名节?我如何对得起你对我这些时候来的深情厚意?”段誉心花怒放,抱着她身子一跃而起,“啊哈”一声叫,啪的一响,重又落入污泥中,伸嘴过去,便要吻她樱唇。玉燕宛转相就,四唇正欲相接,突然间头顶呼呼风响,甚么东西落将下来。

  两人吃了一惊,忙向井拦边一靠,砰的一声响,一个人落入了井中。段誉问道:“是谁?”那人哼了一声,道:“是我!”却正是慕容复。原来段誉醒转之后,便得玉燕柔声相向,两人全副精神,都贯注在对方身上,两个人自己便是一个小天地,当时就算天崩地裂,也是置若罔闻,鸠摩智和慕容复在上面呼喝恶斗,自然更是充耳不闻。蓦地里慕容复摔入了井中,二人都是吃了一惊,都道他是前来干预。

  玉燕颤声道:“表哥,你——你又来干甚么?我此生已属于段公子,你若要杀他,不如连我也杀了。”段誉大喜,他不担心慕容复加害自己,只怕玉燕见了她表哥之后,旧情复燃,又再回到表哥身畔,听她这么说,登时放心,又觉玉燕伸手出来,握住了自己双手,更是信心百倍,说道:“慕容公子,你去做你的西夏驸马,我非但不再劝阻,而且愿意玉成其事。你的表妹,却是我的了,你再也夺不去了。玉燕,你说是不是?”玉燕道:“不错,段郎是生是死,我都跟随着你。”

  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中了穴道,能听能言,便是不能动弹,听他二人这么说,寻思:“他二人不知我大败亏输,已然受制于人,反而对我仍存忌惮之意,怕我出手加害。如此甚好,我且施个缓兵之计。”当下说道:“表妹,你嫁段公子后,咱们已成一家人,段公子已成了我的表妹婿,我如何再会相害?”段誉宅心忠厚,王玉燕不通世务,两人一听之下,都是大喜过望,一个道:“多谢慕容兄。”一个道:“多谢表哥!”

  慕容复道:“段兄弟,咱们既成一家人,我要去做西夏的驸马,你是不再从中作梗了?”段誉道:“这个自然。我但得与令表妹成为眷属,更无第二个心愿,便是做神仙,做菩萨,我也不愿。”王玉燕的身子轻轻倚到他的身旁,心中喜乐无限。慕容复暗自运气,要冲开被鸠摩智点中的穴道,一时无法冲开,却又不愿出言相求,心下暗自恚怒:“人道女子水性杨花,果然不错。若在平日,表妹早就奔到我身边,扶我起身,这时却睬也不睬。”他空自怪责旁人,偏忘了自己待人凉薄,逼得她投井自尽。那井底圆径不到一丈,二人相距其实甚近,玉燕只须跨出一步,便到了慕容复身畔,但她心存顾忌,既恐慕容复另有计谋,加害段誉,又怕段誉多心,是以这一步却终是没跨将出去。

  慕容复心神一乱,穴道更是不易解开,好容易静下心来,解开被封的穴道,刚刚手扶井栏站起身来,啪的一声有物从身旁落下,正是鸠摩智那部“易筋经”。黑暗中也不知是甚么东西,慕容复自然而然的向旁一让,幸好这么一让,鸠摩智跃下时,才得不碰到他身上。鸠摩智在污泥中抄起了经书,突然间哈哈大笑。那井极深极窄,这笑声在一个圆筒中回旋荡漾,只振得段誉等耳鼓中嗡嗡作响,甚是难受。

  鸠摩智一笑之下,竟是无法止歇,内息鼓胀,神智昏乱,便在这污泥中拳打足踢。一拳一脚都打到井圈砖上,有时力大无穷,打得砖块粉碎,有时却又全无气力。王玉燕十分害怕,紧紧靠在段誉身畔,低声道:“他疯了,他疯了!”段誉道:“他当真疯了!”

  慕容复施展壁虎游墙功,贴着井圈向上爬起,鸠摩智只是大笑,又不住的喘息,拳脚却是越打越快。玉燕鼓起勇气,劝道:“大师,你坐下,好好歇一歇,须得定一定神才是。”鸠摩智笑道:“我——我定你个头!”伸手便向她抓来。井圈之中,能有多少回旋余地?这一抓便抓到玉燕肩头。玉燕一声惊呼,急速避开。段誉斜身挡在她的身前,叫道:“你躲在我的后面。”

  便在这时鸠摩智双手已扣住他的咽喉,用力收紧,段誉顿时呼吸急促,说不出话来。玉燕大惊,忙伸手去扳他手臂,但这时鸠摩智疯狂之余,内息虽不能运用自如,气力却是大得异乎寻常,玉燕的手扳将下去,宛如蜻蜓撼石柱,实不能动摇其分毫。玉燕惊惶之极,深恐鸠摩智将段誉扼死,叫道:“表哥,表哥,你快来帮手,这和尚——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!”

  慕容复一时踌躇难决,心想:“这姓段的说要助我为西夏驸马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此人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无光,令慕容氏在江湖上声威扫地,今日有难,我何必出手救他?何况这凶僧武功极强,我远非其敌,且让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。我此刻插手下去,殊为不智。”当下手指穿入砖缝,贴身井圈,并不下来相救。玉燕叫得声嘶力竭,慕容复只作没有听见。玉燕握拳在鸠摩智头上,背上乱打。鸠摩智又是气喘,又是大笑,用力扼段誉的喉咙。

  ***

  且说巴天石、朱丹臣等次晨起身,不见了段誉,再到玉燕房门一叫,不闻应声,见她房门虚掩,敲了几下,便即推开,见房中亦是无人。巴朱二人暗暗叫苦,登时慌了手脚。朱丹臣道:“咱们这位小主人便和王爷一模一样,到处留情,定然和王姑娘半夜里偷偷溜掉,不知去向。”巴天石点头道:“小王爷风流潇洒,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人物。他钟情于王姑娘,那是人人有目皆睹之事,要他做西夏驸马——唉,这位小王爷不大听话,当年皇上和王爷要他练武,他说甚么也不练,逼得急了,就一走了之。”朱丹臣道:“咱们只有分头去追,苦苦相劝。”巴天石双手一摊,唯有苦笑。

  朱丹臣又道:“巴兄,想当年王爷命小弟出来追赶小王子,好容易找到了他,那知道——”他说到这里,放低声音道:“小王子迷上了这位木婉清姑娘,两个人半夜里偷偷溜将出去,总算小弟运气不错,早就守在前面道上,这才能够交差。”巴天石一拍大腿,道:“唉,朱贤弟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你既曾有此经历,怎地又来重蹈覆辙?咱哥儿俩该当轮班守夜,紧紧看住他才是啊。”

  朱丹臣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只道他瞧在萧大侠与虚竹先生义气的份上,不会撇手便走,那知道——那知道——”下面这“重色轻友”四个字的评语,一来以下犯上,不敢出口,二来段誉和他交情甚好,却也是不忍出口。两人无法可施,只得去告知萧峰和虚竹,各人分头出去找寻,整整找了一天,却是半点头绪也无。当晚众人聚在段誉的空房之中,纷纷议论。正发愁间,西夏国礼部一位主事来到宾馆,会见巴天石,说道次日八月十五,晚间皇上在西华宫设宴,款待各地前来求亲的佳客,请大理国段王子务必光临。巴天石有苦难言,只得唯唯称是。

  那主事曾受过巴天石的贿赂,神态间十分亲热,告辞之时,巴天石送到门口,那主事附耳悄悄说道:“巴老兄,我透个消息给你。明日皇上赐宴,席上便要审察各位佳客的才貌举止,宴会之后,说不定还有甚么吟诗作对、射箭比武之类的玩艺儿,以便各位佳客一比高下。到底谁做驸马,得配我们的公主娘娘,这是一个大关键,段王子可须小心在意了。”巴天石作揖称谢,又从袖中取出一大锭黄金,塞在他的手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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