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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一回 僧人说法(2)


  他慢慢绕将过去,要瞧瞧那高僧何等容貌,究竟是何许人物。但要看到那僧人正面,须得走到萧峰等人身后,他不敢惊动诸人,放轻了脚步,远远兜了个圈子,斜身缩足,正要走近鸠摩智身畔时,突见鸠摩智转过头来,向他微微一笑。段誉也以笑容相报,便在此时,猛然间觉得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,当胸射将过来。段誉知道不好,叫声:“啊哟!”欲施六脉神剑抵御,已然不及,只觉胸口一痛,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念道:“善哉!善哉!”便已人事不知了。

  原来慕容博被玄慈揭破本来面目,又说穿当日假传讯息,酿成雁门关祸变之人便即是他,情知不但萧氏父子欲得己而甘心,且亦不容于中原豪雄,当即飞身向少林寺中奔去。要知少林寺房舍众多,自己又熟悉地形,不论在那里一藏,萧氏父子都不容易追到。不料萧远山和萧峰二人恨之切骨,如影随形般跟踪而来,萧远山和他年纪相当,功力相若,慕容博既先奔了片刻,萧远山便难追及。萧峰却正当壮年,武功精力,正是登峰造极之候,被他发力疾赶,当慕容博奔到少林寺山门之时,萧峰十余丈外一掌拍出,掌力已及后背。

  慕容博回掌一挡,全身一震,手臂隐隐酸麻,不禁大吃一惊:“这契丹小狗功力如此厉害!”一侧身便即闪进山门。萧峰那容他脱身,抢步赶下。只是慕容博既入寺中,到处回廊殿堂,萧峰掌力虽强,却已拍不到他。三个人一前二后,片刻间便已奔到了藏经阁中。慕容博破窗而入,一出手便点了守舍四僧的昏睡穴,转过身来,冷笑道:“萧远山,是你父子二人齐上呢,还是咱二老单打独斗,拼个死活?”萧远山拦住阁门,说道:“孩儿,你挡着窗口,别让他走了。”萧峰道:“是!”闪身窗边,横掌当胸,父子二人合围,眼看慕容博已无处可去。

  萧远山道:“你我间深仇大怨,不死不解。这不是较量武艺高下,自然我父子联手齐上,取你性命。”慕容博哈哈一笑,正要回答,忽听得楼梯间脚步声响,走上一个人来,正是鸠摩智。他向慕容博合十一礼,说道:“慕容先生,昔年天竺一别,嗣后便闻你已归道山,小僧好生痛悼,原来先生隐居不出,另有心意,今日重会真乃喜煞小僧也。”慕容博抱奉还礼,笑道:“在下因家国之故,蜗伏假死,致劳大师挂念,实深惭愧。”

  鸠摩智道:“岂敢,岂敢,当日小僧与先生在天竺相逢,讲武论剑,得蒙先生指点数日,生平疑义,一旦尽解,又承先生以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要旨相赠,更是感激于心。”慕容博笑道:“些许小事,何足挂齿?”

 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这鸠摩智武功了得,他与慕容博渊源如此之深,自然要相助于他,此战胜败,倒是不易预卜了。”只听鸠摩智又道:“小僧曾听先生论及剑法,以大理国天龙寺‘六脉神剑’为天上诸剑第一,恨未得见,引为平生憾事。小僧得悉先生噩耗后,便赴大理天龙寺,欲求六脉神剑之谱,焚化于先生墓前,以报知己。不料天龙寺枯荣老僧狡诈多智,竟在紧急关头将剑谱以内力焚毁。小僧虽存季札挂剑之念,却不克完愿,实深惭愧。”

  慕容博道:“大师只存此念,在下已是感怀良深。何况段氏六脉神剑尚存人间,适才大理段公子与犬子相斗,剑气纵横,天下第一剑之首,名不虚传。”便在此时,人影一晃,藏经阁中又多了一人,正是慕容复。他落后数步,一到寺中,便失了父亲和萧峰父子的踪迹,待得寻到藏经阁中,反被鸠摩智赶在头里。他刚好听得父亲说起段誉以六脉神剑剑法胜过自己之事,这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,在父亲口中当众说出,更令他羞惭无地。

  只听慕容博又道:“这里萧氏父子欲杀我而甘心,大师以为如何?”鸠摩智道:“忝在知己,焉能袖手?”萧峰一见慕容复赶到,变成对方三人而己方只有二人,这五个人个个是一等一的好手,慕容复虽然稍弱,却也是未可小觑,对方多了一人,立时便大占优势,只怕非但杀慕容博不得,自己父子反要毕命于藏经阁中。但他胆气豪勇,越处逆境,越是神威凛然,大声喝道:“今日之事,不判生死绝不罢休。接招罢!”呼的一掌,便向慕容博疾拍了过去。慕容博左手一拂,凝运功力,将他一掌的掌力化去。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响,左手一座书架木片纷飞,碎成数块,架上经书落将下来。

  原来萧峰这一掌的掌力雄浑无比,慕容博虽然将之拂开,却未得消解,只是将掌力转移方位,击在书架之上。那书架虽是极坚牢的檀木所制,却如何轻得起萧峰这种裂石碎碑的掌力?

  慕容博微微一笑,说道:“南慕容、北乔峰!果然是名下无虚!萧兄,我有一言,你听是不听?”萧远山道:“任凭你如何花言巧语,休想叫我不报杀妻深仇。”慕容博道:“你要杀我报仇,以今日之势,只怕未必能够。我方三人,敌你父子二人,请问是谁多占胜面?”萧远山道:“当然是你多占胜面。大丈夫以寡敌众,又何足惧?”慕容博道:“萧氏父子英名盖世,生平怕过谁来?可是惧虽不惧,今日要想杀我,却也甚难。我跟你做一桩买卖,我让你得遂报仇之耻,但你父子却须答允我一件事。”萧远山、萧峰均觉诧异:“这老贼不知又生甚么诡计?”一时沉吟不答。

  慕容博又道:“只须你父子答应了这件事,便可上前杀我报仇。在下束手待毙,绝不抗拒,鸠摩师兄和复儿也不得出手救援。”他此言一出,萧峰父子固然大奇,鸠摩智和慕容复也是惊骇莫名。慕容复叫道:“爹爹,我众彼寡——”鸠摩智也道:“慕容先生何出此言?小僧但教有一口气在,绝不容人伸一指加于先生。”慕容博道:“大师高义,在下交了这样一位朋友,虽死何憾?萧兄,在下有一事请教。当年我假传讯息,致酿巨祸,萧兄可知在下干下这等无行败德之事,其意何在?”萧远山怒气填膺,戟指骂道:“你本是个卑鄙小人,为非作歹,幸灾乐祸,又何必有甚么用意?”踏上一步,呼的一拳便击了过去。

  鸠摩智斜刺里闪至,双掌一封,波的一声响,拳风掌力相互激荡,冲将上去,屋顶灰尘沙沙而落。这一拳掌相交,竟是不分高下,两人都是暗自钦佩。

  慕容博道:“萧兄暂抑怒气,且听在下毕言。我慕容博虽然不肖,在江湖上也总算薄有声名,和萧兄素不相识,自是无怨无仇。至于少林寺玄慈方丈,在下更和他多年交好。我既费尽心力挑拨生事,要双方斗个两败惧伤,以常理度之,自当有重大原由。”萧远山双目中如欲喷出火来,道:“甚么重大原由?你——你说,你说!”

  慕容博道:“萧兄,你是契丹人。鸠摩智明王是吐蕃国人。他们中土武人,都说你们是番邦夷狄,并非上国衣冠。令郎明明是丐帮帮主,才略武功,震烁当世,真乃丐帮中古今罕有的英雄豪杰。可是群丐一知他是契丹番族,立刻翻脸不容情,非但不认他为帮主,而且人人欲杀之而甘心。萧兄,你说此事是否公道?”

  萧远山道:“宋辽世仇,两国攻伐征战,已百有余载。边疆之上,宋人辽人,相见即杀,自来如此。丐帮中人既知我儿乃是辽人,岂能奉他为主?此是事理之常,也没有甚么不公道。”他顿了一顿,又道:“玄慈方丈、汪剑通等杀我妻室、下属,原非本意。但就算存心如此,那也是宋辽之争,不足为奇,只是你设计陷害,却放你不过。”

  慕容博道:“依萧兄之见,两国相争,攻战杀伐,只求破敌制胜,克成大功,是不是还须讲究甚么仁义道德?”萧远山道:“兵不厌诈,自古已然,宋襄之仁,陡贻后世之讥。可是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言语作甚?”慕容博微微一笑,道:“萧兄,你道我慕容博是那一国人?”

  萧远山微微一凛,道:“你姑苏慕容氏,当然是南朝汉人,难道还是甚么外国人?”慕容博摇头道:“萧兄这一下可猜错了。”他转向慕容复道:“孩儿,咱们是那一国人?”慕容复道:“咱们慕容氏乃鲜卑族人,昔年大燕国威震河朔,打下了锦绣江山,只可惜敌人凶险狠毒,颠覆我邦。”慕容博道:“爹爹给你取名,用了一个‘复’,何所含义?”慕容复道:“爹爹是命孩儿时时刻刻不可忘了列祖列宗的遗训,兴复大燕,夺还江山。”

  慕容博道:“你将大燕国的传国玉玺,取出来给萧先生瞧瞧。”慕容复道:“是!”伸手入怀,取出一颗黑玉雕成的方印来。那玉印上端雕着一头形态生动的豹子,慕容复将印一翻,显出印文。萧远山、萧峰、鸠摩智三人目光敏锐,但见篆文雕着“大燕皇帝之宝”六个大字。那玉玺雕琢精致,角上却颇有破损,想见数百年来已多历灾难,虽然真伪难辨,却绝非新制之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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