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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七回 豪情义气(1)


  萧峰跟着又是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前招掌力未消,后招掌力又至。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,一掌斜斜的挥了出去,与萧峰掌力的偏势一触,但觉右臂酸麻,胸中气息登时沉浊,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以外,唯恐敌人又再追击,竖掌当胸,暗暗将毒气凝到掌上。萧峰轻伸猿臂,将从半空中堕下的阿紫接住,着手之际,已解开了她的穴道。

  阿紫自被丁春秋制住,虽然目不能视物,口不能说话,于周遭变故,却是听得清清楚楚,身上穴道一被解开,立时喜道:“好姐夫,多亏你来救了我。”

  萧峰想起她不辞而别,害得自己好生挂念,这女孩子实在太过顽劣,怒气上冲,伸手在她的屁股上便是一掌,说道:“你便是要出门,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?害得我到处找你。”他在辽国日久,多沾契丹人的风习,性子又向来豁达豪爽,不拘小节,怒发于心,伸手便打。饶是他这一掌未含真力,阿紫便痛得哇哇大叫起来,说道:“坏姐夫,你怎么打人?”萧峰道:“正要教训教训你这小丫头!”蓦见阿紫转过头来,眼中无光,瞳仁已毁,不由得吃惊道:“你——你的眼睛——”

  萧峰来到山上之时,群雄立时骚动,那日聚贤庄上一战,他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好手,当真是威震天下。中原群雄思之切齿,却也是闻之丧胆,这时见他突然又到少室山来,众人心想恶战又是势所难免,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者,同思其时庄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,兀自心有余悸,不寒而栗。待见他仅以一招“亢龙有悔”,将一个不可一世的星宿老仙打得落荒而逃,个个更增加了几分惊惧,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,肃然无语,只有星宿派门人还有十几个在那里大言不惭:“姓乔的,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术,不出十天,全身化为脓血而亡!”“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,先让你三招!”“星宿老仙是甚么身份,怎屑与你动手?你再不悔悟,向星宿老仙求饶,日后势必死无葬身之地。”只是声音零零落落,绝无先前的嚣张气焰。

  游坦之见到萧峰,心上微有惧意,待见他打责阿紫,那却难以忍耐,当即纵身而前,说道:“你快放下阿紫姑娘!”萧峰将阿紫放在地下,道:“阁下何人?”游坦之在辽国曾和他相见,此刻自己不但面目全非,身份武功亦已全然不同,但萧峰的“南院大王”之威,在游坦之心中根深蒂固,实是难以磨灭,何况萧峰出手救出阿紫,这勇救佳人之德,于他已胜过了杀父之仇、毁家之恨,不由得气势先自怯了,嗫嚅道:“在下——在下是极乐派掌门、丐帮帮主——帮主王星天。”丐帮中有人大声说道:“你已拜入星宿派门下,怎么能是丐帮帮主?”

  阿紫道:“我才是星宿派的掌门。王公子向星宿老怪行使‘磕头化血功’,你道真是拜他为师么?星宿老怪已着了道儿,不出三日,便全身化血而死,尸骨无存。你若不信,等着瞧罢!”她不愧为星宿派嫡传弟子,这强辞夺理,老着面皮公然说谎的本领,练得到家之极。丐帮群弟子将信将疑,心想星宿派功夫奸恶邪毒,无奇不有,说不定真有甚么“磕头化血功”也未可知。

  萧峰听阿紫又在胡说八道,目光环扫之际,在人丛中见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,胸中一酸又是一喜,朗声道:“大理国镇南王爷,令爱千金在此,你好好的管教罢!”携着阿紫的手,三脚两步,走到段正淳身前,轻轻将她一推。阮星竹早已哭湿了衫袖,这时更加泪如雨下,扑上前来,搂住了阿紫,道:“乖孩子,你——你的眼睛怎么样了?”阿紫对父母却没有情谊,她要强好胜,不肯承认是给丁春秋弄盲,大声道:“那有甚么要紧?我在练星宿派的‘四眼普观大法’,故意把眼睛瞎了的。丁春秋就不会这功夫。”

  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,大喜之下,早便想上前厮见,只是萧峰掌击丁春秋,责打阿紫,会见游坦之,没丝毫空间。待得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,段誉不由得暗暗纳罕:“怎地乔大哥说这个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爱千金?”但他素知父亲到处留情,心念一转之际,便已猜到了父亲与阮星竹的关系,快步而出,叫道:“大哥,别来可好?这可想煞小弟了。”

  萧峰自和他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,虽然相聚甚短,却是倾慕如故,肝胆相照,意气十分相投,当即上前握住他的双手,说道:“兄弟,别来多事,一言难尽,差幸你我安好。”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声叫道:“姓乔的,你杀了我兄长,血仇未曾得报,今日和你拼了。”跟着又有人喝道:“这乔峰乃契丹胡虏,人人得而诛之,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着走下少室山去。”但听得呼喝之声,响成一片,有的说萧峰杀了他的儿子,有的说他杀了父亲。要知萧峰当日在聚贤庄一战,杀伤的高手着实不少。

  此时聚在少林山上的各路英雄,与死者若非亲人戚属,大都也有师门渊源,或是知交战友,心中虽对萧峰甚是忌惮惧怕,但想到亲友血仇,终于忍不住向之叫骂。喝声一起,登时越来越是响亮。众人眼见萧峰随行的不过一十八骑,他与丐帮及少林派均有仇怨,而适才与丁春秋一战更成为星宿派的大敌,动起手来,就算丐帮两不相助,各路英雄、少林寺僧侣,再加上星宿派门人,以数千人围攻萧峰一十九骑契丹人马,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,那也决计难脱重围。声势一盛,各人胆气也便更加壮了。何况到少室山来的,都是各门各派中的首脑人物,武功既高,向来均是独霸一方,谁也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。

  萧峰听得群雄叫嚣,朗声说道:“萧峰此番来到中原,乃是有一件要事向少林寺请教。众位欲杀萧某而后快,原无不可,能否成功,待会各凭双手本事,此刻却恕不奉陪。”群雄人多口杂,混乱之中那里肯静静的等待,有些粗鲁之辈、急仇之人,不免口出污言,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。这么的推波助澜,数十人纷纷拔出兵刃,舞刀击剑,涌将过来,看情势便欲一拥而上,将萧峰乱刀分尸。

  萧峰一人快马奔驰的来到少室山,事先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对头聚集在一起,只是既来之,则安之,却也不便立时退去。此刻见群雄剑拔弩张,一场血战已如箭在弦,萧峰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,与各路英雄不是素识,便是相互闻名,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侠义之辈,所以与自己结怨,一来由于自己乃契丹人,二来却是有人从中挑拨,出于误会。当日聚贤庄一战,为了自全,杀伤甚多,实非心中所愿,今日若再大战一场,取胜绝无可能,自己纵能全身而退,携之同来的“燕云十八骑”,却不免伤亡惨重。何况即令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,只有增加心中内疚,又有何益?他此念一起,心中便即盘算:“在这许多人之前,要向少林寺请问的事,是不便提的了。不如先行避开,以免流血伤人,待众人散去之后,再来不迟。”当即向段誉道:“兄弟,此时局面恶劣,我兄弟难以多叙,你暂且退开,山高水长,后会有期。”

  他是要段誉避在一旁,免得向山下冲突之时,旁人出手误伤了他。段誉虽是不会武功,却是极具血性肝胆,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,个个要击杀义兄,不由得激起了他的侠义之心,大声说道:“大哥,做兄弟的和你结义之时,说甚么来?咱俩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今日大哥有难,兄弟焉能苟且偷生?”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难,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,从人丛中奔逃出险,这时丝毫没想到自逃性命,越是见到情势凶险,越是决意与萧峰同死,以全结义之情。

  一众豪杰大都不识段誉是何许人,见他自称是萧峰的结义兄弟,决意与萧峰联手和众人对敌,这么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样,年纪又轻,自是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,反而叫嚷得更凶,萧峰道:“兄弟,你的好意,哥哥甚是感谢,他们想要杀我,却也没有这么容易。你快退开,否则我要分手护你,反而不便迎敌。”段誉道:“你不用护我。他们和我无怨无仇。如何便杀我?”萧峰脸上露出苦笑,胸间感到一阵悲凉之意,心想:“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,世间种种怨仇却又从何而生?”

  段正淳低声向范骅、华赫良、巴天石诸人说道:“这位萧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,待会危急之际,咱们冲入人群,助他脱险。”范骅道:“是!”他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一眼,说道:“对方人多,不知主公有何计策?”段正淳摇摇头,道:“大丈夫恩怨分明,勉力而为,以死相报。”大理众士齐声道:“原当如此!”

  这边姑苏燕子坞诸人也在轻声商议,公冶乾自在无锡与萧峰对掌赛酒之后,对他极是倾倒,力主出手相助。包不同和风波恶对萧峰也十分佩服,跃跃欲试的要上前助拳。慕容复却道:“众位兄长,咱们以复兴大燕为第一要务,岂可为了萧峰一人得罪天下英雄?”邓百川道:“公子之言甚是。咱们该当如何?”慕容复道:“收揽人心,以为己助。”突然间长啸而出,朗声说道:“萧兄,你是契丹英雄,视我中原豪杰,有如无物,区区姑苏慕容复,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。在下死在萧兄掌下,也算是为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,虽死犹荣。”他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,这么一来,不论胜败,中原豪杰自将姑苏慕容氏视作生死之交,果然群豪一听之下,喝采之声,响彻四野。

  要知群豪虽有一拼之心,但谁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战。人人均知纵然战到后来终于能将他击毙,但头上几十人却是非死不可,这时忽见慕容复上场,不由得大是快慰,精神为之一振。“北乔峰、南慕容”二人向来齐名,慕容复决死出手,就算最后不敌,也已大杀对方凶焰,耗去他不少内力。萧峰也是久闻“姑苏慕容”的大名,知道他这一家的武功非同小可,忽听他向自己挑战,不由得吃了一惊,虽然慕容复一人未必能制自己死命,但有这么一个高手为敌,可不怎么容易脱身了。他双手一合,抱拳相见,说道:“素闻公子英名,今日得见高贤,大慰平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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