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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回 初显身手(3)


  他亲身体验到了寒玉虫的灵效,觉得比之碧玉王鼎,更是宝贵得多,夺玉鼎,杀阿紫那些事,都是尽可搁置,问道:“这三净和尚,尚在少林寺中,是不是?妙极,妙极!咱们叫他带路,到昆仑山巅捉冰蚕去。”游坦之摇头道:“不成,不成!这三净凶恶得紧,未必肯去。再说,他犯了寺规,给寺中的大和尚们关于一间石室之中,不能随便出来。”

  丁春秋笑道:“他凶恶?他不肯去?那就奇了。咱们到少林寺去瞧瞧,设法将他带了出来。”游坦之心想:“少林寺中武功高强的大和尚极多,你要去捉人,恐怕不大容易。”丁春秋见他不语,道:“你为甚么不说话?”游坦之道:“就怕少林寺的大和尚们不肯轻易放人。”丁春秋虽然凶横,但对少林寺的威名,却也不敢小觑了,只是捕捉冰蚕之心热切异常,寻思:“我也不用正面和少林寺的秃驴们动手,只须将三净那厮悄悄的捉了出来,也就是了。他们在明,我在暗里,难道星宿老怪要捉拿一个胖和尚也办不到?”便道:“你带路,咱们到少林寺去。”游坦之仍感畏缩。

  丁春秋道:“有师父在,你怕甚么?”游坦之道:“少林寺还有一个西域胡僧,他——他要杀害弟子。”丁春秋道:“西域胡僧?那人的武功如何?是否比这十六人更高?”游坦之道:“弟子不知,不过他给少林寺僧众禁住了不得出来,想武功也不会很高。”

  丁春秋哈哈大笑,道:“我举手之间变将这十六名胡僧一起杀了,再多一名又有何惧?来来来,你今日拜师,师父给你一件见面礼,俯耳过来。”游坦之慢慢走到他身前,心下颇为惧怕。丁春秋在他耳边轻声说道:“你见到那胡僧,心中暗叫:‘星宿老仙,星宿老仙,护佑弟子,克敌致胜,一三五七九!’跟着便在他左肩之后这个部位,用掌心拍上一记,不论师父离你多远,都会心灵感应,遥施法力助你。他从此便见你十分敬畏,再也不敢害你。这是师父教你的第一件法术,你可要记好了。”

  游坦之反手摸着自己左肩之后,道:“这里么?”丁春秋道:“不错。你可不能跟旁人说,这是本门十分神奇的法术。这口诀你记住了么?”游坦之依言低诵,丁春秋点点头,道:“很好,你记心不错。去少林寺罢!”游坦之不敢违抗师命,只得引着众人向少林寺走去,到得黄昏时分,已遥遥望见少林寺连绵的屋宇。

  丁春秋向众弟子道:“你们这些不中用的家伙,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,都给我躲在树林之中,我只和阿游一人去少林寺便了。”众弟子齐声称是,那狮鼻人道:“师父杀光少林寺的一群秃驴之后,发个讯号,咱们来给师父道喜称贺。”丁春秋瞪了他一眼,道:“少林寺的和尚向来不敢惹星宿派一根毫毛,好端端的杀他们干甚么?”狮鼻人碰了个钉子,躬身道:“是,是!”

  游坦之随着师父,走向少林寺来,他跟在丁春秋之后,见他大袖飘飘,步履轻便,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一般,心底油然而生敬仰之心:“拜了这样了不起的一位师父,当真是前生修来的福份,阿紫姑娘甚么的且不去说他,有师父给我撑腰,至少我可不再受旁人的欺压。”两人走上了上山的大路,将到寺门外的凉亭,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,两骑马飞快的奔来。游坦之给人欺侮惯了的,一见有马,便道:“师父,马来啦!”当即让在道旁。

  丁春秋却如不闻,仍是自顾自的在大路之中不疾不徐的行走。两匹马一黄一黑,奔到丁春秋身后数丈时,便即往两旁一分,从他左右掠过去。马上乘客回过头来,向丁游二人望了一眼。黑马上的乘客一身黑衣,身形瘦小,神色间极为精悍。黄马上乘客穿着黄色长袍,脸孔也是甚瘦,但身材却高,眉毛斜斜下挂,大有戾色,年纪比那黑衣人为大。两人看到游坦之的铁头,都有惊异之色,但随即转头,到了凉亭之中,便即下马,将马匹系在亭柱之上。黄衣人从怀中取出一只拜盒,捧在手中,高声说道:“拜山!”少林寺隐为中原武人的首脑,江湖豪客前来拜山的终年不断,凉亭之后有座小小房舍,内有知客僧人,专事接待。

  那僧人听得有人拜山,便即出来,合十说道:“客官远来辛苦,小僧虚风,拜见客官。”那黄衣人抱拳还礼,道:“不敢,大师有礼。”那黑衣人也是拱了拱手。便在这时,丁春秋和游坦之也到了凉亭之中。知客僧虚风又道:“请问客官高姓大名?”那黄衣人道:“江南慕容复拜山。”“南慕容,北乔峰”这六个字,武林中无人不知。

  丁春秋听到“江南慕容复拜山”这七个字,心下一震,斜眼向那黄衣人瞧去,只见他瘦骨棱棱、满脸病容,倒如是个痨病鬼模样,和那名满天下的“江南慕容”四字,实是颇不相称,不由得心下暗自嘀咕。虚风也是大吃一惊,道:“阁下——阁下便是慕容公子么?”

  那黄衣人微微一笑,道:“在下姓包,名叫包不同。”指着那黑衣人道:“这位是在下的把弟一阵风——”他话未说完,那知客僧虚风道:“久仰,久仰,风波恶风四爷。”风波恶爽朗地一笑,说道:“贵寺慧秋师父可好?”虚风道:“慧秋师叔甚好,他老人家常自称道风四爷是位肝胆血性的汉子,武功高强,我师叔想念的紧。”

  风波恶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这里给他老人家打了一拳,足足痛了三个月才好。”说着抚摸自己左肩,又道:“我在他老人家腰眼里踢的那一脚,似乎力道也不轻。”三人一齐哈哈大笑。原来这风波恶好勇斗狠,最爱和人家呕气打架,数年前便平白无端的和少林寺的慧秋禅师恶斗了一场,结果平分秋色,两人惺惺相惜,反而结成了好友。虚风眼望丁春秋,说道:“这位老先生高姓?”

  丁春秋道:“在下姓丁。”便在此时,又有两乘马从山道驰上来,虚风听得蹄声,向马匹来处瞧去,见一匹马是枣红色,马上骑着个身材十分魁梧的大汉,也穿着枣红色的长袍。另一匹马是铁青色,乘客也穿铁青长袍。驰到近处,两人一齐下马,只见那穿枣红色长袍的乘客方面大耳,五十来岁年纪,宛然是个大官的气派,穿铁青长袍的则是个五十来岁的秀才,眯着一双眼睛,便似读书过多,损坏了目力一般。

  风波恶说道:“大哥、二哥,这位是少林寺的知客大师虚风师父。”他转面向虚风道:“这位是我邓大哥,邓百川。”又伸手向着那个秀才,道:“这位是我二哥公冶乾。”虚风合十为礼,道:“久仰邓大爷、公冶二爷的威名,今日大驾光临,敝寺实感光宠。”

  邓百川和公冶乾同声道:“不敢,师父好说。”他二人只说了这六个字,旁人耳中都是轰的一震,原来那邓百川说话声音洪亮之极,他随口一句话,丝毫没有气力,却已使旁人耳鼓震动。公冶乾说道:“公子转眼便到,相烦师父通报。”虚风道:“是!五位请在亭中小候,小僧入寺通报,请师伯、师叔们出来迎接。”

  邓百川道:“不敢。”他向丁春秋和游坦之瞧了一眼,不知他二人是何等来头。虚风转过身子,匆匆入寺。他知前一阵时,中原群豪曾聚会少林寺,会商对付这位天下武功无所不精的慕容公子,但聚谈不久,便发生了乔峰夜闯少林,聚贤庄会斗群雄等等大事,中原英雄的目光集中于“北乔峰”身上,自然而然的将这位“南慕容”淡忘了,而江湖上的许多罪行本来都归之于“姑苏慕容”的,这时候乔峰众恶所归,竟替慕容氏承担了大半罪名。不料竟在此时,这位慕容公子翩然而至。

  寺中玄慈方丈得报,也是颇出意外,即命达摩院首座玄难大师率领寺中十五位高僧,下山迎接。各人询问虚风,得知慕容公子所遣来先行的四位下属彬彬有礼,看来似乎并无恶意,慧秋禅师更力称风波恶是个好朋友,当下众僧身上均不带兵刃,料想慕容复名满天下,就算有意到少林寺来寻衅,也不会一上来就动手。

  这虚风一转身,风波恶一双骨溜溜的眼睛便在游坦之的铁头面具上转个不停,他越看越有兴味,绕着游坦之转了几个圈子,见那面具造得甚是密合,焊好了除不下来,很想伸手去敲敲。邓百川等知道他惹是生非的性子,若是劝阻,只有将事情闹得更大,当下也不理会。风波恶看了一会,说道:“喂,朋友,你好!”

  游坦之道:“我——我好,你也好!”他见到风波恶精力弥漫、摩拳擦掌的模样,心下十分害怕。风波恶道:“朋友,你这个面具,到底是怎么搞的?姓风的走遍天下,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脸面。”游坦之甚是羞惭,低下头去,说道:“是,我——我是身不由主——没有法子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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