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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回 南院大王(2)


  萧峰一听到比武,自然而然的眉飞色舞,神采昂扬,笑道:“那真是来得巧了,我倒要见识见识契丹人的武艺。”阿紫笑道:“队长,你明儿大显身手,恭喜你夺个统领做做。”那队长一伸舌头,道:“小人那有这大胆子?”

  阿紫笑道:“夺个统领,又有甚么了不起啦?队长,你叫甚么名字?”那队长道:“小人叫做室里。”阿紫道:“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两手功夫,只怕你便能夺得了统领。”室里喜道:“萧大爷肯指点小人,那真是求之不得。至于统领甚么的,小人没这个福份,却也不想。”一行人谈谈说说,行了一里,只见前面一队骑兵,快步奔来。室里道:“是大帐皮室军的飞熊队到了。”

  只见那队官兵都穿熊皮衣帽,黑熊皮的外袍、白熊皮的高帽,形状十分威武。这队兵行到近处,一声吆喝,一齐下马,分立两旁,说道:“恭迎萧大爷!”萧峰道:“不敢!不敢!”举手行礼,纵马行前,那队飞熊军便跟随其后。行了数里,又是一队身穿虎皮衣、虎皮帽的飞虎兵前来迎接。

  萧峰心道:“这位耶律哥哥不知做的是甚么大官,却有这等排场。”只是室里不说,而上次相遇之时,耶律基又坚绝不肯吐露身份,萧峰也就不问。行到傍晚,来到一处大帐,一队身穿豹皮衣帽的飞豹队迎接萧峰和阿紫进了中央大帐。

  萧峰只道一进帐中,便可与耶律基相见,岂知帐中陈设得甚是华丽,矮几上放满了菜肴果物,帐中却是无人。那飞豹队的队长说道:“主人请萧大爷在此安宿一宵,来日相见。”萧峰既然来了,也不多问,坐到几边,端起酒碗便喝,四名僮仆斟酒割肉,服侍得极是周到。

  次晨起身又行,这一日向西走了二百余里,傍晚又在一处大帐中歇宿,到得第三日中午,室里道:“过了那个山坡,咱们便到了。”萧峰见这座大山气象宏伟,一条大河哗哗水响,从山坡旁奔流而南。一行人转过山坡,眼前只见旌旗招展,东南西北,密密层层的到处都是营账,成千成万骑兵步卒,围住了中间一大片空地。护卫萧峰的飞熊、飞虎、飞豹各队官兵取出号角,呜呜呜的吹了起来。

  突然间鼓声响起,蓬蓬蓬号炮山响,塞地上众官兵向左右分开,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马冲了出来。马背上一条虬髯大汉,正是耶律基。他乘马驰向萧峰,大叫:“萧兄弟,想煞哥哥了!”萧峰纵马迎将上去,两人同时跃下马背,四手交握,心下都是不胜之喜。只听得四周众军士齐声呐喊:“万岁!万岁!万岁!”

  萧峰大吃一惊:“怎地众军士竞呼万岁!”游目四顾,但见军官士卒个个躬身,抽刀拄地,耶律基携着他手站在中间,东西顾盼,神情甚是得意。萧峰愕然道:“哥哥,你——你是——”耶律基哈哈大笑,道:“倘若你早知我是大辽国当今皇帝,只怕便不肯和我结义为兄弟了。萧兄弟,我真名字乃耶律洪基,你活命之恩,我永志不忘。”

  萧峰虽是豁达豪迈,但生平从未见过皇帝,今日见了这等排场,不禁有些窘迫,说道:“小人不知陛下,多有冒犯,罪该万死!”说着便要跪下。他是契丹子民,见了本族的皇帝,原该跪拜。耶律洪基忙伸手扶住,笑道:“不知者不罪,兄弟,你我是金兰兄弟,今日只叙义气,明日再行君臣之礼不迟。”他左手一挥,队伍中奏起鼓乐,欢迎嘉宾。

  耶律洪基携着萧峰之手,同入大帐。辽国皇帝所居的营账,乃数层牛皮所制,飞彩绘金,极见辉煌,称为皮室大帐。耶律洪基居中坐了,命萧峰坐在横首,不多时随驾文武百官一一进来参见,北院大王、北院枢密使、于越、南院和枢密使事、太师、太傅、太保、皮室大将军、小将军、马军指挥使、步军指挥使等等,萧峰一时之间也记不清这许多。当晚帐中大开筵席,契丹人尊重女子,阿紫也得在皮室大帐中与宴。酒如池、肉如山,不必细表。酒到酣处,十余名契丹武士在皇帝面前为戏,各人赤裸了上身,擒打摔扑,斗得甚是激烈。

  萧峰见这些契丹武士身手矫健,臂力雄强,举手投足之间,另有一套武功,变化的巧妙虽是不及中原武林之士,但直进直击,临敌时往往见效。辽国的文武官员一个个上来向萧峰敬酒,萧峰来者不拒,酒到杯干,喝到后来,已然喝了三百余杯,仍是神色自如,众人无不骇然。

  耶律洪基向来自负勇力,这次为萧峰所擒,通国皆知,他有意要萧峰显示超人之能,以掩他被擒的羞辱,没想到萧峰的酒量竟也是这般厉害,他本想在次日的比武大会之上,要萧峰大显身手,但此刻一露酒量,已是压倒群雄,使人人为之敬服。

  耶律洪基心中大喜,说道:“兄弟,你是我大辽国的第一位英雄好汉!”忽然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说道:“不,他是第二!”众人向说话声音来处看去,见说话的却是阿紫。耶律洪基笑道:“小姑娘,他怎么是第二?那么第一位英雄是谁?”

  阿紫道:“第一位英雄好汉,自然是你陛下了。我姊夫本事虽大,却要顺从于你,不敢违背,你不是第一么?”耶律洪基呵呵大笑道:“说得好,说得好。萧兄弟,我要封你一个大大的爵位,让我来想一想,封甚么才好?”这时他酒已喝得有八九成了,伸手指在额上弹了几弹。

  萧峰忙道:“不,不,小人性子粗疏,难享富贵,向来闲云野鹤般的来去不定,确是不愿为官。”耶律洪基道:“行啊,我封你一个只须喝酒,不用做事的大官——”一句话没说完,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,发出一阵极尖锐的号角之声。

  一众辽人本都席地而坐,各自饮酒吃肉,一听到这号角声,蓦然间轰的一声,一齐站了起来,脸上均有惊惶之色。但听那号角声来得好快,初听到时还在十余里外,第二次响时已近了数里,第三次响又近了数里。

  萧峰心道:“天下再快的快马,第一等的轻身功夫,也决计不能如此迅捷。是了,想必是辽人预先布置了传递军情急讯的传信站,一听到号角之声,便传到下一站来。”只听那号角声越传越近,一传到皮室大帐之外,便倏然而止。数百座营账中本来欢呼纵饮,乱成一团,这时突然间鸦雀无声。

  耶律洪基脸上笑容不敛,慢慢举起金杯,喝干了杯中烈酒,说道:“上京有叛徒作乱,咱们这就回去。拔营!”他“拔营”二字一出口,行军大将军当即转身出营发令,但听得一句号令变成十句,十句变成百句,百句变成千句,声音越来越是宏大,却是严整有序,毫无惊慌杂乱。

  萧峰寻思:“我大辽立国垂二百年,国威震于天下,虽有内乱,却无纷扰,可见历世辽主统军有方。”但听得马蹄声响,前锋斥堠兵首先驰了出去,跟着左右先锋队启行,前军、左军、右军,一队队开拔出去。

  耶律洪基携着萧峰的手,道:“咱们瞧瞧去。”二人走出帐来,但见黑夜之中,每一面军旗上,都点着一盏灯笼,红、黄、蓝、白各色闪烁照耀,十余万大军向东南开拔,但闻马嘶蹄声,竟是听不到一句人声。萧峰大为叹服,心道:“治军如此,自可百战百胜了。那日皇上孤身逞勇出猎,致为我所擒,倘若大军继来,女真人虽然勇悍,终究是寡不敌众。”

  他二人一离大帐,众护卫立即拔营,片刻间收拾得干干净净,行李辎重都装上了驼马大车。中军元帅一发号令,中军便即启行。北院大王于越、太师、太傅等随侍在耶律洪基前后,谁都不敢作声。原来京中乱讯虽已传出,但到底乱首是谁,乱况如何,一时却也不易明白。大队人马向东南行了三日,晚上扎营之后,第一名报子驰马奔到,向耶律洪基禀报:“南院大王作乱,自立为帝,占据皇宫,自皇后以下,王子、公主以及百官家属,均已被捕。”耶律洪基一惊,不禁脸上变色。

  原来辽国军事政事,分为南北两院。此番北院大王随侍皇帝出猎,南院大王留守上京。那南院大王耶律涅鲁古,爵封楚王,本人倒也罢了,他父亲耶律重元,乃是当今皇太叔,官封天下兵马大元帅,实是非同小可。耶律洪基的祖父耶律隆绪,辽史上称为圣宗。圣宗的长子名叫宗真,次子重元。

  宗真性格慈和宽厚,重元则极为勇悍,颇有兵略。圣宗逝世后,传位于长子宗真,但圣宗的皇后却喜欢次子,阴谋立重元为帝。辽国向例,皇太后权力极重,因此宗真的皇位固将不保,性命也是危殆,但重元将母亲的计划去告诉了兄长,使皇太后的密谋无法得逞。宗真对这个兄弟自是十分感激,立他为皇太弟,意思说等自己逝世之后,便传位于他,以酬恩德。

  耶律宗真辽史上称为兴宗,他逝世后皇位并不传给皇太弟重元,仍是传给自己的亲生子洪基。耶律洪基接位后,心中过意不去,将重元封为皇太叔,表示他仍是大辽国皇位的第一位承继人,又加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,上朝免拜不名,赐金券誓书、四顶帽、二色袍,尊宠之隆,当朝第一,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,执掌南院军政要务,称为南院大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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