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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蛇蝎美人(1)


  段正淳叹了口气,道:“小康,我跟你说,我是大理国的皇太弟、镇南王、保国大将军,我哥哥没有儿子,他千秋万岁之后,便将皇位传了给我。我在中原只不过一介武夫,回到大理,那更不能胡作非为,你说是不是呢?”马夫人道:“是啊,那又怎地?”

  段正淳道:“我既带你去大理,自是绝无反悔的了。以我身份,在大理国中岂能对谁食言而肥?”马夫人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话是说得有理。日后你做了皇上,你能封我为皇后娘娘么?”段正淳踌躇道:“我已有元配妻室,皇后是不成的——”马夫人道:“是啊,我是个不祥的寡妇,怎能做皇后娘娘,那不是笑歪了人的嘴巴么?”

  她又拿起木梳,慢慢梳理头发,笑道:“段郎,刚才我说那个故事给你听,你懂了我的意思罢?”段正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,勉力镇慑心神,可是数十年来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功,全不知到了何处,便如一个溺水之人,虽是乱抓乱摸,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。只听马夫人问道:“段郎,你身上很热,是不是,我给你抹抹汗。”从怀中抽出一块素帕走到段正淳身前,轻轻给他抹去了额上的冷汗,柔声道:“段郎,你得保重身子才好,酒后容易受凉,要是有甚么不适,那不是教我又多担心么?”窗内段正淳和窗外萧峰听了这几句话,都是感到一阵莫明的恐惧。

  段正淳强作微笑,说道:“那天晚上你香汗淋漓,我也曾给你抹了汗来,这块手帕,我还在身边带着。”马夫人脸现腼腆之态,道:“十多年前的旧事,亏你还好意思拿来说?你取出来给我看看。”

  段正淳身边倒真是带着那块旧手帕,他这人所以容易讨得女子欢心,这套本事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,令得每个和他有过风流孽缘的女子,都信他真正爱的便是自己,只因种种难以抗拒的命运变故,这才无法结成美满姻缘。他想伸手将这块手巾掏出来,令她顾念情爱,以解脱眼前的大难。那知道他只手指微微动了一动,手掌以上已是全然麻木,这“十香迷魂散”的毒性好不厉害,他竟无法去取这块手巾。

  马夫人道:“你拿给我看啊,哼,你又骗人。”段正淳苦笑道:“哈哈,醉得手也不能动了,你给我取了出来罢。”马夫人道:“我才不上当罢。你是要骗我过来,用一阳指致我死命。”段正淳微笑道:“像你这般俏丽无比的绝世美人,就算我是十恶不赦的凶徒,也舍不得在你脸上划一道指甲痕。”马夫人笑道:“当真?段郎,我可总有点不放心,我得用绳子绑住你的双手,然后——然后,再用一缕柔丝绑住你的心。”

  段正淳道:“你早绑住我的心了,否则我怎么会乖乖的送上门来?”马夫人嗤的一笑,道:“你原是个好人儿,也难怪我对你这般牵肚挂肠。”一面说,一而拉开炕床旁的抽屉,取出一根缠着牛筋的丝绳来。段正淳心下更惊:“原来她早就一切预备妥善,我却如蒙在鼓里。段正淳啊段正淳,今日你命送此处,可又怨得谁来?”马夫人道:“我先将你的手绑一绑,段郎,我可真是说不出的喜欢你,你生不生我的气?”

  若是换作别个,不是拼了一死,破口大骂,那便苦苦哀求,动之以旧日的情谊,但段正淳深知马夫人的阴沉性子,她虽是女子,却比寻常男子的性格更为坚毅,辱骂不能使她气恼,哀恳不能使她回心,当下只好和她拖延时刻,且看有甚么机会能转危为安,脱此困境,便笑道:“我一见到你水汪汪的眼睛,天大的怒气也化为乌有了,你过来,给我闻闻你头上那朵茉莉花香不香?”原来十多年前段正淳便由这一句话,和马夫人种下了一段孽缘,此刻旧事重提,马夫人身子一软,羞答答的倒在他的怀中,风情无限,娇羞不胜。

  她伸手抚摸段正淳的脸,腻声道:“段郎、段郎,那天晚上我将身子交了给你,我跟你说,他日你若三心两意,你便如何?”段正淳只觉眼前金星乱冒,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渗了出来。马夫人道:“没良心的郎君,你赌过的咒,转眼便忘了么?”段正淳苦笑道:“我说让你把我身上的肉,一口口的咬了下来。”本来这句誓语八成乃是戏谑,是男女欢好之际的调情说话,但这时听来,却不禁令人不寒而栗。

  马夫人媚笑道:“我才真不舍得咬你呢。段郎,我想绑绑你的手,你肯不肯?你肯,我就绑;你不肯,我就不绑。我向来对你千依百顺,只盼能讨你的欢心。”段正淳到了这步田地,知道她是决计不能放过自己的了,就算自己说不让她绑,她定会另行想出古怪法子来,于是苦笑道:“你要绑,那就绑罢。我是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,死在你的手里,那是再快活也没有了。”萧峰在窗外听看,不禁暗暗佩服段正淳的定力惊人。在这如此危急的当口,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调笑的话来。

  只见马夫人将他双手拉到背后,用牛筋丝绳牢牢的绑住,接连打了七八个死结,别说段正淳这时武功全失,就是内力无损,也非片刻间所能挣脱。马夫人又娇笑道:“我最恨你这双脚啦,迈步一去,那就无影无踪了。”段正淳道:“那年我和你相会,却也是这双脚带着我来的,这双脚儿罪过虽大,功劳可也不小。”马夫人道:“好罢!我也把它绑了起来。”说着拿起另一条牛筋丝绳,将他双脚又绑住了。她取过一把剪刀来,慢慢剪破了他右肩的衣服,露出雪白的肌肤来,段正淳已四十来岁,但以皇室亲王,养尊处优,一生过的是荣华富贵的日子,肩头肌肤仍是极为光滑。马夫人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抚摸,凑过樱桃小口,吻他的脸颊,渐渐从头颈而吻到肩上。

  突然之间,段正淳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声音刺破了寂静的黑夜。马夫人抬起头来,满嘴都是鲜血,竟是将段正淳肩头的一块肉咬了下来,但见鲜血不住从伤口涌出。马夫人将咬下来的那小块肉吐在地下,媚声道:“段郎,这是你自己说的,你若是变了心,让我把你身上的肉,一口口的咬下来。”

  段正淳哈哈一笑,道:“是啊,小康,我说过的话,怎能不作数。我有时候想,我将来怎样死才好呢?在床上生病而死,那是太平庸;在战场上为国家而战死,当然很好,只不过英勇而不风流,未免美中不足,不似段正淳平素的为人。小康,今儿你想出来的法子可了不起,段正淳命丧当代第一美人的樱桃小口之中、珍珠贝齿之下,这可偿了我的心愿啦。”

  秦红棉和阮星竹听到这里,均已吓得六神无主,知道段郎已是命在顷刻,但见萧峰仍是蹲在窗下观看动静,并不出手相救,心中千百遍的骂他,若不是给他点倒,早已冲了进去相救。萧峰却还捉摸不定马夫人的真意若何,不知她是真要加害段正淳,还是不过是吓他一吓,教他多受些风流罪过,然后再饶了他,好让他此后永作裙边不贰之臣。倘若她这些作为,只是情人间闹一些别扭,自己却莽莽撞撞闯进屋去救人,那可失却了探听真相的良机,是以仍然沉住了气,静以观变。

  只听马夫人笑道:“段郎,我本想慢慢的咬死你,要咬你千口万口,但恐怕你部属赶来相救。这样罢,我将这把小刀插在你的心口,只刺进半寸,要不了你的性命,若是有人来救,我在刀柄上一撞,你就不用吃那零碎苦头了。”一面说,一面取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,割开了段正淳胸前衣服,将匕首的刀尖对准他的心口,纤纤素手轻轻一送,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,果真只刺进少许。

  萧峰当马夫人用匕首刺进段正淳身子之时,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瞧着她的手,若见她用力过大,有危及段正淳性命之虞,那便立即一掌拍了进去,将她身子震开,待见她果是轻轻一插,当下仍是不加理会。只听得段正淳笑道:“小康,你咬死我后,我也不离开你身边。”马夫人道:“干甚么?”段正淳道:“凡是妻子谋害了丈夫,死了的丈夫总是阴魂不散,缠在她身边,以防第二个男人来跟她相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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