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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回 西夏武士(3)


  余下的三名西夏武士眼看己方人手越斗越少,均萌退意,一个人走向门边,便去推门。那西夏高手喝道:“干甚么?”唰唰唰三刀,向段誉砍去。段誉已无斗志,眼前青光霍霍,那柄利刀不住的在面前晃动,随时随刻都会剁到自己身上,心中怕极,叫道:“你——你这般狠蛮,我可要打你的玉枕穴和天柱穴了,只怕你抵敌不住,我劝你还是乘早收兵,大家好来好散的为妙。”那人一咬牙,刀招越来越紧,刀刀不离段誉的要害。若不是段誉脚下也是加速移步,每一刀都能要了他的性命。

  那汉人高手最是狡猾,初时见到凶险,一直退居在后,此刻见段誉苦苦哀求,除了尽力闪避,再无还手余地,灵机一动,走到石臼之旁,抓起两把打得极细的米粉,向段誉双眼掷了过去。段誉步法巧妙,这两下自是掷他不中,那汉人两把掷出,跟着又是两把,再是两把,大堂中米粉糠屑,四散飞舞,顷刻间如烟似雾。

  段誉大声叫道:“糟糕,糟糕!我这可瞧不见啦!”玉燕也知情势十分凶脸,须知段誉在数大高手间安然无损,全仗那神妙无方的凌波微步。敌人向他发招攻击,始终是瞻之在前、忽焉在后,兵刃拳脚的落点和他身子间,总是有厘毫之差,现下大堂中米粉和糠屑飞得烟雾隐腾,众人任意发招,这一盲打乱杀,那便极可能打中在段誉身上,正所谓“有心栽花花不发,无意插柳柳成荫”。如果众高手一上来便闭起眼睛,不理段誉身在何处,自顾自施展一套武功,早已将段誉砍成十七八块了。

  段誉双目被米粉蒙住了,睁不开来,狠命一跃,纵到水轮边上,攀着水轮的叶子,向上升高,只听得“啊,啊”两声惨呼,两名西夏武士已被那西夏高手乱刀误砍而死。跟着叮当两声,有人喝道:“是我!”另一人道:“小心,是我!”是那西夏高手和汉人高手刀剑相交,交手了两个回合,接着“啊”的一声曼长惨叫,最后一名西夏武士不知被谁一脚踢中要害,身子向门外飞出,临死时的叫喊,令段誉听着不由得毛骨竦然,全身发抖。他颤声说道:“喂喂,你们只剩下了三个人,何必再打?杀人不过头点地,我向你们求饶,也就是了。”那汉人从声音中辨别方位,右手一挥,一枚钢镖向他射来。他辨认的方向所在本来甚是准确,但那水轮不停的转动,待得钢镖射到,轮子已带着段誉下降,啪的一响,铜镖将他袖子一角钉在水轮的叶子板上。段誉吃了一惊,心想:“我不会躲避暗器,敌人一发暗青子,我总是遭殃。”怯意一盛,手便软了,五指乏力,腾的一声便摔了下来。那汉人高手从迷雾中隐约看到,扑将上来便抓。

  段誉记得玉燕说过要点他“人迎穴”,但一来是在慌乱之中,二来他虽会辨认穴道,平时却素无习练,手忙脚乱的伸出手指去点他“人迎穴”,部位全然不准,既偏左、又偏下,竟然点中了他的“气户穴”。这汉人所练的武功与众不同,“气户穴”乃是笑穴,真气一逆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他一剑又一剑的向段誉刺来,口中却是嘻嘻、哈哈、嘿嘿、呵呵的大笑不已。那西夏高手问道:“容兄,你笑甚么?”那汉人无法答话,只是大笑不已。那西夏人不明就里,怒道:“大敌当前,你弄甚么玄虚?”那汉人道:“哈哈,我——这个——哈哈,呵呵——”向前一剑,直朝段誉背心刺去。段誉向左斜走,那西夏高手迷雾中瞧不清楚,正好也向这边撞来,两人一下子便撞了个满怀。

  这西夏人是擒拿的名宿,一撞到段誉身子,反应快极,左手一翻,已扭住了段誉的胸口。他知道段誉之所长全在脚法,这一扭住,正是取胜的良机,右手抛去单刀,回过来又抓住了段誉的左腕。段誉大叫:“苦也,苦也!”用力挣扎,但那西夏人的手劲何等厉害,便如两只铁箍一般,抓住他的左腕和胸肌,却那里挣扎得脱?那汉人瞧出便宜,挺剑便向段誉背心疾刺而下。那西夏人暗想:“不妙!他这一剑刺入数寸,正好取了敌人性命,但如他不顾义气,要独居其功,说不定刺入尺许,那便连我也刺死了。”当即拖着段誉,向后退了一步。

  那汉人笑声不绝,抢上一步,欲待伸剑再刺,突然砰的一声,水轮叶子击在他的后脑,将他打得晕了过去。他人虽晕去,呼吸未绝,仍是哈哈哈的笑个不止,但有气无力,那笑声便十分诡异。水轮缓缓转去,第二片叶子砰的一下,又在他胸口撞了一下,他的笑声又轻了几分,撞到七八下时,那“哈哈,哈哈”之声,便如是梦中打鼾一般。那西夏人牢牢扭住段誉,左手不住的加劲,要将他扭得呼吸艰难,然后或杀或擒,段誉左手向前乱戳,都是戳在空处。

  玉燕见段誉被那西夏高手以擒拿法扭住,无法脱身,心中焦急之极,想要上前救援,却是中毒后全身肢体不再听自己使唤,复是举手抬足也十分艰难,更不用说想救人了。又想这大门之旁,尚有一名神色可怖的西夏武士站着,只要他随手一刀一剑,段誉立时毙命,她惊惶之下,大声叫道:“你们别伤段公子性命,我——我跟你们去便是。”

  这时段誉心中也是十分的害怕,拼命伸指乱点,其实他若是镇定从事,全身放松,他体内的朱蛤神功自会吸取那西夏高手的内力,时间稍久,便能使敌人功力自散,偏生他在惊恐之中将内力都聚集到右手的五根手指上去,而每一指却又都点到了空处。他只感胸口的压力越来越重,渐渐的喘不过气来,正危急间,忽听嗤嗤数声,那西夏高手“啊”的一声轻呼,说道:“好本事,你终于点中了我的——我的玉枕——”双手渐渐放松,脑袋慢慢垂了下来,倚着墙壁而死。

  段誉大奇,板过他身子一看,果见他后脑“玉枕穴”上有一小孔,鲜血泊泊流出,这伤痕正是自己六脉神剑所创。他一时想不明白,不知自己在紧急关头中功力凝聚,一指点出,真气冲上墙壁,反弹过来,击中那西夏高手的后脑背心。段誉一共点了数十指,反击在对方背后各处的力道不关痛痒,盖那西夏人功力既高,而这真气的反弹之力又已大为减弱,可说损伤不到他分毫,但那“玉枕”、“天柱”两穴却是他的罩门所在,最是柔嫩。真气一撞,立时送命。

  段誉又惊又喜,放下那西夏人的尸身,叫道:“王姑娘,王姑娘,敌人都打死了!”他却忘了门边尚有一人。忽听得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:“未必都死了!”段誉一怔之下,回过身来,见是那个神色木然的西夏武士,心想你武功不高,我一抓你的“志堂穴”便能杀你,便笑道:“老兄快快去罢,我决计不能杀你。”那人道:“你有杀我的本领么?”语气之间,十分傲慢。段誉实在不愿再多杀伤。抱拳说道:“在下未必是阁下对手,请你手下留情,饶过我罢。”

  那西夏武士道:“你这几句话说得嬉皮笑脸,绝无求饶的诚意。段家一阳指和六脉神剑名驰天下,再得这位姑娘指点要诀,那还不是当世第一高手么?在下领教你的高招。”他这几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平平吐出,既无轻重高低之别,亦无抑扬顿挫之分,听来十分的不惯,想来他是外国人氏,既识汉语,遣词用句倒是不错,那声调就显得十分的别扭了。段誉心道:“听这人的谈吐,倒不是寻常的武人,我还是不要动手的好。”要知他天性不喜武功,今日杀了这许多人,实是逼得他无可奈何,说到打架动手,当真是能免则免,于是一揖到地,诚诚恳恳的道:“阁下指责甚是,在下求饶之意不敬不诚,这里谢过。在下从未学过武功,适才伤人,尽属侥幸,但得苟全性命,已是心满意足,如何还敢逞强争胜?”

  那西夏武士嘿嘿冷笑,道:“你从未学过武功,却在扬手之间,尽歼西夏一品堂中的四位高手,又杀武士一十一人。倘若学了武功,天下武林之中,还有人么?”段誉自东至西的扫视一遍,但见大堂中横七竖八的都是尸首,一个个身上染满了血污,不由得心中难过之极,掩面道:“怎——怎么我杀了这许多人?我——我实在不想杀人,那怎么办?怎么办?”那人冷笑数声,斜目睨视,瞧他这几句话是否出于本心。

  段誉垂泪道:“这些人家中都有父母妻儿,不久之前个个还都如生龙活虎一般,却都给我害死了,我——我——如何对得起他们?”说到这里,不禁搥胸大恸,泪如雨下,呜呜咽咽的道:“他们未必想要杀我,只不过奉命派遣,前来拿人而已,我跟他们素不相识,焉可遽下毒手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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