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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围攻丐帮(3)


  段誉奇道:“是么?”不等玉燕回答,只见吴长老刀法凝重,斜砍横削,似乎不成章法,出手越来越慢,突然间快手三刀,白光闪动,云中鹤“啊”的一声叫,左手手背已被刀锋带中,左手中的钢抓把捏不定,当的一声掉在地下。总算他身法快捷,向后急退,躲开了吴长老跟着进击的三刀。吴长老走到玉燕身前,竖刀一立,说道:“多谢姑娘!”玉燕微笑道:“好精妙的‘奇门三才刀’!”吴长老一惊,心道:“你居然识得我这路刀法。”

  原来玉燕识得吴长老的刀法,却故意说成是“四象六合刀”,又从云中鹤的招数之中,看破他一定会使“鹤蛇八打”,引得他不知不觉的处处受制,果然连左手也险被削掉。站在赫连铁树身边,说话阴阳怪气之人,名叫努儿海,虽是其貌不扬,却是足智多谋,识见甚高,见玉燕几句话相助云中鹤打伤奚长老,又是几句话使吴长老伤了云中鹤,便向赫连铁树道:“将军,这个汉人小姑娘甚是古怪,咱们擒回一品堂中,令她尽吐所知,大概极有用处。”

  赫连铁树道:“甚好,你去擒了她来。”努儿海搔了搔头皮,心想:“将军这个脾气可不大妙,我每向他献甚么计策,他总是说:‘甚好,你去办理。’献计容易办事难,看来这小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测,我莫要在众人之前出丑露乖。今日之事,反正是要将这群叫化子一鼓聚歼,不如先下手为强。”

  他向前走出三步,说道:“徐长老,咱们将军是要看打狗捧法和降龙十八掌,你们有宝献宝,倘若真是不会,咱们可没功夫奉陪,这便要告辞了。”徐长老冷笑道:“贵国一品堂出来的高手,原来也不过是些平平无奇之辈,要想见识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,只怕还有些不配。”努儿海道:“要怎地才配见识?”徐长老道:“须得将咱们这些不中用的叫化子都打败了,丐帮的化子头子才会出来——”刚说到这里,突然间大声咳嗽起来,跟着双眼剧痛,睁不开眼睛,泪水不绝流涌而出。徐长老大吃一惊,一跃而起。

  徐长老江湖上的见闻何等广博,一觉目中有异,便知敌人已在玩弄鬼蜮伎俩,跃身半空,左掌前、右掌后,闭住呼吸,右足连踢三脚。努儿海没料到这人发皓如雪,说打便打,身手这般快捷,自己急忙闪避,但只避得开胸口的要害,肩头却已被踢中,身子晃得两晃,借势后跃。丐帮中众人齐声呼唤:“不好,鞑子搞鬼!”“眼睛中甚么东西?”“我睁不开眼了。”各人眼目刺痛,泪水长流。王玉燕、阿朱、阿碧三人同样的睁不开眼来,原来西夏人所撒布的,乃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雾,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毒虫谷中的毒雾制炼而成,平时盛在瓶中,使用之时,自己人先服食解药,拔开瓶塞,毒雾缓缓冒出,任你何等机灵之人,都是无法察觉,待得眼目刺痛、泪如雨下,毒气早已冲入头脑。但听得“咕咚”、“啊哟”之声不绝,群丐纷纷倒地。

  段誉服食过莽牯朱蛤,万邪不侵,这毒雾丝毫奈他不得。但他见群丐、玉燕和朱碧双姝都是神情狼狈,一时不明其理,心中自也惊恐。只见徐长老闭住眼睛,拳腿护身,但第二次跃起时,身在半空,便已手足酸麻,重重的摔将下来。努儿海大声吆喝,指挥手下众武士捆缚群丐,他自己便欺到玉燕身旁,伸手去拿她手腕。段誉喝道:“你干甚么?”情急之下,右手食指一伸,一股真气从指尖激射而出,嗤嗤有声,正是大理段氏的“六脉神剑”。

  努儿海不识厉害,毫不理会,仍是去抓玉燕手腕,突然间喀的一声响,他右手臂骨莫名其妙的断折为二,软软垂挂着,要知这六脉神剑的一击,实非平常人的血肉之躯所能抵挡。努儿海大叫停步,段誉俯身抱住玉燕纤腰,展开“凌波微步”,斜上三步、横跨两步,轻轻的越走越远。叶二娘手指一挥,一枚毒针向他背心射去。这枚毒针准头既正,去势又劲,段誉本来无论如何难以避开,但他的步法忽斜行、忽倒退,待得毒针射到,他身子早在右方三尺之外。西夏武士中三名高手一齐下马,大呼追到。段誉反而欺到一人的马旁,先将玉燕横着放了上鞍,随即飞身上了马背,纵马落荒而逃。

  西夏众武士早已占了杏林四周的要津,只见段誉一骑马蓦地急窜出来,各人不住放箭,杏林中树林遮掩,十余枝狼牙羽箭都钉在杏子树上。黑暗之中,段誉大叫:“乖马啊乖马,跑得越快越好,回头给你吃鸡吃肉、吃鱼吃羊。”至于马儿不吃荤腥,他那里还会想起?这马儿奔跑一阵,便已将一干人远远抛在后面。段誉问道:“王姑娘,你怎么啦?”玉燕道:“我中了毒,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。”段誉听到“中毒”两字,吓了一跳,忙道:“要不要紧?怎生找解药才好?”玉燕道:“我不知道啊,你催马快跑,到了平安的所在再说。”段誉道:“甚么所在方始平安?”玉燕道:“到太湖里去。”

  段誉辨别方向,太湖是在西边,当下纵马向西北角上快跑,一面远离敌人,一面渐渐靠向太湖。那马行不到一个时辰,已是大为疲累,跟着天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。段誉过不了一会,便问:“王姑娘,你觉得怎样?”玉燕总是答道:“没事。”段誉有美同行,心中自是说不出的喜欢,可是又怕她所中毒性子猛烈,当真要了她的性命,因此一会儿微笑,一会儿发愁。黑夜中无人能见到他脸上神情,否则定要诧异不止。

  那雨越下越大,段誉脱下自己长袍,盖在玉燕身上,但也只好得片刻,过不多时,两人身上都是里里外外的湿透了。段誉又问:“王姑娘,你觉得怎样?”玉燕叹道:“又冷又湿,找个甚么地方避一避雨啊。”

  王玉燕不论说甚么话,在段誉听来,都如玉旨纶音一般,她说要找一个地方躲一躲雨,段誉明知未脱险境,却也连声称是,心下又起了一个书呆子的念头:“王姑娘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复,我段誉的一番痴念,自是终生无望,今日与她同遭凶险,我尽心竭力的回护于她,若是为她死了,想她日后一生之中,总会偶尔念及我段誉三分。将来她和慕容复成婚之后,生下儿女,瓜棚豆架之下与子孙们说起往事,或许会提到今日之事。那时她白发满头,说到‘段公子’这三个字时,珠泪点点而下——”他想得出神,不禁得自己的眼眶也自红了。

  玉燕见他呆头呆脑的抬头望天,并不找寻躲雨之地,问道:“怎么啦?没地方躲雨么?”段誉道:“那时候你跟你女儿说道——”玉燕奇道:“甚么我女儿?”段誉吃了一惊,这才醒悟,笑道:“对不起,我在胡思乱想。”游目四顾,见东北角上有一座大碾坊,小溪的溪水推动木轮,正在碾米,便道:“那边可以躲雨。”当即纵马前行,来到碾坊之前。

  他跃下马来,见玉燕脸色苍白,不由得万分怜惜,又问:“你肚痛么?发烧么?头痛么?”玉燕摇摇头,微笑道:“没甚么。”段誉道:“唉,不知西夏人放的是甚么毒,我拿得到这解药就好了。”玉燕道:“你瞧这大雨,你先扶我下马,到了里面再说不迟。”段誉跌足道:“是,是!你瞧我多胡涂。”玉燕嫣然一笑,心道:“你本来十分胡涂。”

  段誉瞧着她的笑容,不由得神为之夺,险些儿又忘了去推碾坊的门,待得将门推开,转身回来要扶玉燕下马,他一双眼睛始终没离开玉燕的娇靥,没料到碾坊门有一道沟,左足跨前一步,正好踏在沟中。玉燕忙叫:“小心!”却已不及,段誉“啊”的一声,人已摔了出去,扑在泥泞之中,挣扎着爬了起来,脸上、手上、身上、全是烂泥,说道:“对不起。你——你没事么?”

  玉燕道:“唉,你自己没事么?摔痛了没有?”段誉听到她关怀自己,那真是无比欢喜,说道:“没有,没有。就算摔痛了,也不打紧。”伸出手去要扶玉燕下马,蓦地见到自己手掌中全是污泥,急忙缩回,道:“不成!我去洗干净了再来扶你。”玉燕叹道:“你这人当真婆婆妈妈得紧。我全身都湿了,一些污泥有甚么干系?”段誉歉然笑道:“我做事乱七八糟,服侍不好姑娘。”终于还是在溪水中洗了手上污泥,这才扶玉燕下马,走进碾坊。

  两人跨进门去,只见舂米的石杆提上落下,一下一下的打着米臼中的白米,却不见有人。段誉道:“这儿有人么?”忽听得屋角稻草中两人齐声叫:“啊哟!”站起两个人来,一男一女,都是十八九岁的农家青年。两人衣衫不整,头发上沾满了稻草,脸上红红的,神色十分尴尬忸怩。原来两人是一对爱侣,那农女在此照料碾米,那小伙子便来跟她亲热,大雨中料得无人到来,当真是肆无忌惮,连段誉和玉燕在外边说了半天话也没听见。

  段誉抱拳道:“吵扰吵扰,咱们来躲躲雨。两位有甚么贵干,尽管请便,不用理睬咱们。”玉燕心道:“你这书呆子又来胡说八道了。他二人当着咱们,怎样亲热?”她一个女孩儿家,乍然见到两人的神态,早就飞红了脸,不敢多看。段誉却是全心全意都贯注在玉燕身上,于这对农家青年全没在意。

  他扶着玉燕坐在凳上,说道:“你身上都湿了,那怎么办?”玉燕脸上又加了一层晕红,心念一动,从鬓边拔下了一支镶着两颗大珠的金钏,向那农女道:“姊姊,我这支金钏给了你,劳你驾借一套衣衫给我换换。”那农女虽不知这两颗珍珠贵重无比,但黄金却是识得的,心中有些不信,道:“我去拿衣衫给你换,这——这金钏儿我不要。”说着便从身旁的木梯走了上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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